梅苔兒：

庚子春，敘事

 

拯救者

 

在這之前

春天漏洞百出

瘟疫，冰雹，雷電

 

在這之前

逆行人晝夜兼程

剃發(fā)，離鄉(xiāng)，上戰(zhàn)場

 

在這之前

生的甬道足夠黑暗

死的煙囪逐日忙碌

 

在這之后

流星紛紛隕落。大雪如期而至

覆蓋看似安靜的萬物，仿佛

什么都沒發(fā)生

 

薄荷，苦桔梗，霍香，蒼術，艾草

成群的藥草菩薩

給抱恙的人間，接種疫苗

 

拯救者一直活在低處

弱小，卑微。有無窮盡的力量

 

 

春天頌

 

一縷春風應該煉成試金石

去敲開封鎖已久的城門

 

陽光要像軍隊一樣涌入

照徹每一個角落

花朵要像怒放的火焰

開在一座城青春正盛的枝頭

河流解凍，流淌叮咚悅耳的樂曲

云朵輕盈，舒展二月潔白的水袖

 

哪怕此刻，瘟疫是一個巨大的黑洞

吞噬著人間萬物的美好

可春天依然如期而至

 

落光了葉的樟樹又披掛了遍身翠色

迎春花，梅花，紫云英都獲得盛開的口諭

艾葉，石菖蒲，蒲公英，白苞蒿

那么多藥草，從泥土的大口罩中突圍

 

所有疑似，確診，危重的病人

都將迎著新春的曙光，邁進治愈的隊伍

 

我贊頌的范本多么樸素

——國土無恙，人民健康

春天不再被消毒水，一次一次地過濾

 

 

請纓

 

她們都有雷同的瘦弱背影

挺直，孤絕，不顧生死

 

前方霧霾，坍塌，雪崩

前方一只黃鶴生病，滿城黃鶴發(fā)熱咳嗽

前方嚎啕的漢江水，卷起疫病洶涌的漩渦

前方是戰(zhàn)場，病毒揚起銳利的魔爪

 

她說：我已經報名去一線支援了

她說：如有不幸，捐獻遺體

她說：我沒孩子，我上

她說：我不怕，我有護身符

她說：別擔心，這里有很多阿姨陪媽媽

 

她們叫金銀花，連翹，薄荷，板藍根，蒼術

一群芳香而蓬勃的草本植物

凈化著病痛叢生的人世

 

她們是戴口罩的雪神

請纓。出征。逆行

救贖被封鎖的城。救贖被封鎖的春光

 

 

拓印

 

仿佛她們取下的是

鐵銹多年的面具

露出的小臉上

螺紋，深重的螺紋痕

還有，血跡斑斑的印痕

 

這是最具美學意義的一張臉

樸素，堅毅，仁愛

稚嫩的雙頰。拓印著

——咳血的梅花和發(fā)燒的桃紅

 

人間的天空

正下刀子，箭矢，生鐵

暗器一直躲在暗處。層出不窮

 

需要口罩和面罩

把一場曠世的疫病劫殺在域外

請嵌在罩中的鐵絲，輕輕的，溫柔的

讓她們自由而輕快地呼吸

 

在病毒肆虐過的大地

我看到——

一群年輕的臉龐加蓋了春天的玉璽

 

她們走過的地方，春潮涌動

 

 

瀑布

 

她們集體聽到“咔嚓，咔嚓”

還有，靜電的滋滋聲

除了美。為了大美

每一根發(fā)絲都擔負著不凡的使命

病毒戰(zhàn)場不需要累贅的長發(fā)

 

看一眼。我記住她們黑發(fā)及腰的風姿

她叫單霞。她叫尹艷。她們叫天使

忍住淚水。愛美的女孩

忍住淚水。三月待嫁的新娘

 

短發(fā)，光頭。這一場剃度

只為了省時，和死神搶人

只為了避免交叉感染

只為了方便戴上面罩。只為了

——春天更葳蕤的萌發(fā)

 

庚子年。國土病

她們獻出珍藏的瀑布

若甘泉。熬煮治愈大疫的良方

 

 

治愈系

 

對翅膀受傷的鳥雀說：不要害怕，可以治愈的

對小腿骨折的麋鹿說：不要害怕，可以治愈的

對抱恙的江山說：不要害怕，可以治愈的

 

庚子年春。雪未至，梅花不開

春風被口罩捫住，雙肺脫力發(fā)白

疑似，確診，死亡

數(shù)據節(jié)節(jié)攀高。瘟疫橫行于世

 

擠滿病人的春天，需要

體溫計，藥片。需要一種聲音——

 

她彎腰，溫柔而堅定地說

不要害怕，可以治愈的，我們一直都陪著你

 

 

深呼吸

 

應該開辟一堂公開課

——深呼吸

 

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都擁到每天攀升的數(shù)據里

剩下的，成為穴居動物

被消毒水和巨大的靜寂封鎖

 

要學會且勤加練習深呼吸

繡花針一直別在胸口

對準心臟起跳的位置

 

吹哨的和弄權的

請戰(zhàn)的和忙著斂財?shù)?/span>

悲憫的和嚼著人血饅頭的

隔離室中垂死的老人和索要抱抱的嬰兒

空蕩蕩的春天的城，春天的街道

來來回回的消毒車，救護車，靈車

 

這悲憤交加，危機四伏的人世

請堅強地深呼吸

——力量，信念，大愛

才是最強大的免疫劑

 

又一次將我們從潑天的災難中救出來

 

 

省

 

省下體溫計，給發(fā)熱咳嗽的城

省下酒精，給毒疫橫行的戰(zhàn)場

省下口罩，給手無寸鐵的勇士

省下糧食和蔬菜，給饑餓的困獸

省下綠氧，給蒼白失血的肺

省下一縷曙光，給霧霾深鎖的那一方煉獄

 

省下二月新葉，蘊含的雷霆和雨露

給正義的柳葉刀

省下植物，草本或者木本——

霍香，梔子，防風，連翹，芥穗

給病痛纏身的父老鄉(xiāng)親

省下每一個慟哭的句子，抒情和贊頌都已禁足

唯有苦難和死亡充斥于一首長詩

 

最后要省下這來之不易的春風

它們會用綿密的針腳，一絲一線

縫補浩劫后襤褸的天地

 

 

等亮

——致敬李文亮

 

你聽見的第一聲哨響

那不是春風在吹

你聽見聲震屋瓦的吶喊

那是一群戴口罩的韭菜

在春天集體發(fā)聲

 

今夜

悲傷的長弦突破封鎖之城

拖著未盡的顫音

 

他背著荊條

背著人間的訓誡書

去給上天醫(yī)治白內障了

 

我們依然困守黑暗的甬道

——等。亮

 

 

孤單

 

請星子守護寂寥的夜空

請春天守護荒蕪的花園

請勇士守護病重而空蕩蕩的城

 

這個冬天，一生的淚水流盡

卻換不來一場圣潔的雪

 

退居洞穴。這寸土之地

這唯一的避難所

 

生而為人，自帶病毒

封城，封村，封路。我們隔離——

瘟疫和春風，國土和盛世，親人和陌生人

 

一邊彌合，一邊撕裂

我們習慣。順從。麻木

 

一直孤單地活在倒計時里

——渾然未覺

 

 

劉蘭嵐：

只一個勁地在春天里哭泣

 

淚總是奪眶而出

記不清了

有時在夢里

有時在清晨

 

七十三歲的江蘇阿婆

捐出撿垃圾的積蓄

河北貧困縣農民捐出

三天用手刨出的十萬斤大蔥

愛美的你剪去一頭秀發(fā)

鉆進不透氣的隔離服

 

體力不支，終于

倒下了?；幽耆A

26歲民警在天堂

找到沒有病毒的家園

吹哨人李文亮走了

院長劉明智走了

生物博士紅凌走了

前市長楊曉波走了

電影人常凱走了

醫(yī)生彭銀華走了

……   ……

 

昨夜雨水來了

分辨不清淚與雨

苦與咸，只一個勁地

在春天里哭泣

 

 

道理我們都懂

 

隆冬才收住腳步

春也才嶄露頭角

你看枝條上新葉才吐出芽尖

火盆里余熱離不開取暖的雙腳

 

母親清晨打來電話

新年尾聲里，咱靜靜過

宅在家中。上元節(jié)，不用管我

不放心，反復叮囑好幾遍

等疫情過后，咱再聚

又匆匆補上一句

 

姐姐沒說什么

哥哥沒說什么

我沒說什么

喉嚨哽咽了，像卡了根魚刺

道理我們都懂

 

只是，那隔著冷空氣里的溫暖

無論多么遙遠，都能聽見

你的牽掛和祝福

還有那么那么多的美好

 

 

雨夜

 

是該下一場雨了

夜對大地說

是該沖刷掉殘留的病毒了

是該沖刷掉新葉上的灰塵了

是該沖刷掉陰晦已久的心了

 

春天來得有些遲緩

偶爾幾聲鳥鳴，也叫得低沉

記不清上次什么時候下的雨

輕飄飄的，天空沒留下痕跡

 

一個人打著傘

走在一個人的城市

疫情來臨，在家宅了十三日

第一次出門，是給母親送口罩

 

小區(qū)鎖了西門

東門冷清清的

母親不讓久坐，只催促早點回家

”路上人少，要小心”

 

真希望出現(xiàn)一輪太陽

炙烤黑夜與大地

火一樣熱情，人們可以

從此摘掉口罩

看清彼此間微笑的臉

 

 

禁足

 

看電視，玩手機

聽音樂，讀書籍

 

累了，睡會兒

晨起，可以養(yǎng)花，修剪枝丫

宅心就是養(yǎng)性，禁足就是修行

 

156平米的房間，從客廳到廚房

從臥室到陽臺，平日里不曾注意的細節(jié)

如今都要仔仔細細，反反復復

一遍遍擦洗，一遍遍守護

生命存在的意義

 

 

感激

 

要有光，伸進來

”嗨！親愛的朋友”

握手，言謝，擁抱

與外界隔離了23天

你看，那些細小的生命也懂得迎合

伸展手臂，仰起小臉

 

風扇著翅膀而來

遠處，幾粒鳥鳴越來越吵

清晰可見。掠過寧靜里的歡喜

每一寸熱土地，對光的渴望

是多么感激

 

 

想去武漢了

 

提著拉桿箱

和所有馳援者一道，奔赴戰(zhàn)場

 

武漢一一那里需要我們

同濟，金銀潭，協(xié)和

雷神山，火神山……

那么多病人，那么多天使

 

冬季本該下雪的

口罩替代了飄雪

空氣里夾雜些許寒意

初春比往年來得晚些

周圍太靜了，偶爾幾粒鳥鳴劃過

枝條上新意還未完全綻放

 

戴上防護罩，穿上隔離服

紙尿片是必備的。為了節(jié)省和被傳染

每個細節(jié)都小心翼翼

穿梭每一間病房

安撫每一顆靈魂

 

微笑如春風，汗水如雨滴

想拉著他們走出病房

音樂里起舞，陽光下沐浴

擁抱黎明和希望

 

想為吹哨者李文亮，那些

以生命為代價的英雄

斟一杯酒，灑在故土，默哀與祈禱

再獻上一束鮮花

 

是該對鐘南山院士

李文娟院士說聲謝謝了

并深深鞠上一躬

84歲高齡和73歲高齡

兩位慈祥的老人，他們

是民族的頂梁柱

 

現(xiàn)在，我哪兒都去不了

我的心呀，已飛越千里之遙

 

 

遲到的春天

 

需要一場

酣暢淋漓的雨

草木會探出細小芽尖

樹枝上零星散落花苞

幾粒鳥鳴振動翅膀

穿透雨霧，消失在空白想像里

 

坐在三月里寫詩

庭前櫻花飛舞

打開緊閉的門窗

我們從屋里走出來

 

摘掉口罩，不再遮遮掩掩

手拉手走在大街上

人越來越多

春就來了

 

 

張盛斌：

新冠病毒

 

戴著華麗的帽子

企圖借著飛沫的魔口

吞噬人的健康

但只要夯實了一堵口罩的墻

也總會讓它  至少回避三尺

 

流動喇叭

 

一張戴著鐵皮口罩的嘴

踏著四輪小車 連日來

都在村道、巷弄、大街上叫著

苦口婆心 甚至煞費苦心

就是要讓人們

聽到寒夜過后的暖陽

聽到凍野花開的聲音

 

義務采購員

 

封村的日子

寨里無人出

外邊無人進

不要擔心

你家緊缺的生活物質

只需寫個清單發(fā)個微信

自會有人

將幫扶送到村道的卡口

 

社區(qū)防護

 

一扇職責的網格

透視著居民的平安

一道布袋的勒口

扎緊著最后的防線

 

宅家

 

這些天

我一直都在把120平米的家

無限的放大

我把窗簾拉成遠航的船帆

我把房頂仰成天空的湛藍

只是平時每天在外

10000以上散步的數(shù)字

濃縮成1200步左右的距離之后

仿佛比往常走得更加艱難

 

借你一次爸爸

 

當馳援武漢的號令一聲令下

作為爸爸的醫(yī)生

毫不遲疑地加入了出征的行列

我知道 像我一樣大的孩子

都盼望爸爸在這個春節(jié)回家

可是 我也明白

武漢的伙伴更需要爸爸

像我爸爸的千百個爸爸

好吧  爸爸就借給你們吧

待武漢的伙伴都回了家

等在千里之遠的我，再給爸爸

一個小小的驚嚇

 

詩言

 

“不能讓病人等醫(yī)生”

“把生命留給患者”

“關鍵時刻，舍我其誰”

“不怕，我們都是您的女兒”

“別怕，有我們在”

“再長的黑夜總有黎明劃破的時刻”

“我們愿意繼續(xù)戰(zhàn)斗在一線”

……

在武漢，這些話都發(fā)自

3萬多醫(yī)護人員的共同心聲

而我，卻把它們當做

寫在這個春天最美的詩句

每讀一篇

都能感覺生命在吐著新芽

都能聞到靈魂在散發(fā)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