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白薇

　　——記中國二十世紀初著名女作家白薇

　　曾廣高

　　一

　　黃彰苦，一生下來就苦。那苦，起初只是一般意義上的生活苦，到后來卻是一種沒有自由、沒有人格、被奴役的苦。

　　白薇，本名黃彰，小名碧珠，1894年2月5日出生在湖南資興一個叫秀流的美麗山村里。黃彰的祖父是一名曾國藩手下的湘軍小頭目，親祖母卻是太平天國女將洪宣嬌手下的一名親兵。小黃彰三歲前一直跟著祖母，形影不離，于是受祖母影響，自幼向往自由平等。

　　可是事與愿違，小黃彰偏偏遇上個封建守舊，且有些霸道的母親何姣靈。由于祖母是祖父納的小妾，又是太平天國女兵，當?shù)爻鉃?ldquo;長毛”，在村里被人鄙視，受盡凌辱，在家中也沒有地位，到父親時家道中落，生活困窘。父親十四歲時便結(jié)婚，娶了23歲的何姣靈。何姣靈本就高大健壯，且機靈能干。于是這個家基本上就是媳婦說了算。

　　1911年，辛亥革命前夕，黃彰的父親黃達人因經(jīng)濟困難，提前由日本回國。一到家鄉(xiāng)，他立即募集教育基金，聯(lián)合當?shù)責嵝牡呐笥眩瑥U書院，辦新學，自任校長兼理科課程。同時，他把自己的大女兒碧珠、四女兒碧誡接到學校讀書，并取名黃彰、黃顯。這算是小黃彰最快樂的時期。然而，好景不長，黃達人染上重病，臥床不起，黃彰停學料理父親。繼之，辛亥革命失敗，清庭到處追捕革命黨人。黃達人只得辭職，帶病逃離家鄉(xiāng)，投靠了反清部隊。白薇姐妹倆只讀了一年多書就失學在家，重拾農(nóng)事。

　　就在黃彰六七歲時，母親有一次出門看戲，在一群婆婆媽媽的嘻鬧聲中，喝了人家兩大碗雞蛋湯，就將黃彰與四妹黃顯兩姐妹許給了人家做童養(yǎng)媳。家里人都覺得這兩件事辦得太草率，但母親一向當家作主貫了，又是黃家興家立業(yè)的功臣，誰也不敢多說什么。何姣靈很能干，也很專斷，由不得他人插嘴。這事也就毫無商量余地，板上釘釘了。

　　可憐的小黃彰，當時什么也不知道。到她十四歲左右，男方時常前來催婚，她才知道她的男人就是她最不喜歡的一個姓李的同學。這樁婚姻，打黃彰一懂事起，就不斷地反抗，堅決不同意出嫁。她向父親黃達人求助，然而一向開明的他竟然屈服于封建思想之下，屈服于妻子的霸道，置女兒終生幸福于不顧。黃彰徹底地絕望了。

　　十六歲那年，黃彰在父母與婆家的精心策劃、嚴密監(jiān)督下，被迫出嫁了。從此，她跌入了一個奴才般生活的深淵。

　　由于黃彰的父親給女兒嫁妝太少，與婆家的期望值相去甚遠，婆婆對黃彰便似有了一種刻骨的仇恨，總想方設(shè)法對她施以磨難，奴役她。稍不如意，不是打就是罵。黃彰在婆家所受的苦，馨竹難書。她就像山間的一株小薇草，任烈日蒸烤，任野獸蹂躪，在風雨中搖曳……

　　二

　　后來，黃彰在一個漆黑的夜里，在二舅的幫助下，用一把斧頭砸了夫家的灶頭逃走了。她在親友的幫助下，逃到了衡陽第三女子師范，成為該校一名二年級的學生。

　　這大約是1915年初春的事。

　　黃彰在這里刻苦讀書，每學期都考班上第一名。她獲得了獎學金，被選為全校的“學友長”。黃彰品學兼優(yōu)，人又亮麗，牽動好多人的視線。這一時期，黃彰快樂無比，有如出籠的鳥兒，自由幸福，充盈心間。然而，命運之神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撥轉(zhuǎn)人的航向，讓曙光中的前行者瞬間墜入黑暗的深淵。

　　1915年12月，袁世凱稱帝，當了83天皇帝，便一命嗚呼。眼見天下襄襄，革命風起云涌，共和事業(yè)有望，不料，1917年7月，又來了個張勛復辟，弄得國不像國，天下紛亂。這時，湖南省教育界也漆黑一團，各種倒退現(xiàn)象接連發(fā)生。衡陽女三師竟然來了位七十歲的前清遺老當校長，學校取消英文課，不許發(fā)行任何新派報刊，而英美教會的女傳教士，卻公開闖進女三師，引誘女學生加入教會。身為學友長的黃彰，負責全校學生自治會的事，本著強烈的民族責任感，出面制止，卻反遭譏笑，校長竟也怪她多事。她聯(lián)絡開明教員，聯(lián)合男三師，開展驅(qū)除洋妖，反對洋教的學生運動，當局卻拘捕進步學生和開明教師。黃彰義憤填膺，聯(lián)合起衡州七個中學和男三師的學生，舉行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活動，當局畏于民眾的壓力，釋放了拘捕的師生，最后卻拿黃彰出氣，將她開除出校。在學生們的激烈反對下，當局將開除改為“除名”。將黃彰轉(zhuǎn)學長沙女一師插班就讀。而女一師當時封建意識濃厚，簡直就像是尼姑庵。黃彰氣悶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不久，衡陽三女師撤消，黃彰的幾個妹妹也轉(zhuǎn)入長沙女一師學習，姐妹相聚一校，其樂融融，讓黃彰心情剛好了一點，不料，封建的父親又趕到長沙女一師，買通學校，要將黃彰姐妹“引渡”回資興，履行賣身婚約。黃彰得知這一消息，悲憤不已。她寧愿以死相抗，絕不重回虎穴。1918年夏，在一個炎熱的午后，黃彰在同學們和她的四妹黃顯的幫助下，懷揣六塊銀元，她一人鉆進腥臭難聞的下水道，逃出父親用二百大洋織成的校園鐵網(wǎng)，連夜奔向湘江，出洞庭，入長江，過上海，東渡日本。

　　黃彰途中得一好心的陳媽關(guān)照，接濟了她兩塊銀元，到達上海時，還余五塊銀元，又得音樂老師陳組威支助十二元，剛夠買一張到東京的船票。到達日本，她已是身無分文、無國無家的難民。這株山野里的薇草，連根拔起，被無情的狂風，吹到了異國他鄉(xiāng)，沿途的艱辛苦難，已非筆墨所能形容了。

　　三

　　1918年冬，黃彰逃到日本，孤身獨影，貧病交加，有感于自己的悲苦，她給自己起了個“白薇”的別名。為生計她做過家庭女傭，咖啡廳下女，飯店雜工。在饑寒交迫時，她還曾臥軌自殺，只是鐵軌的震蕩才使她醒悟：“天無絕人之路”，而翻身下軌，死里逃生。通過勤工儉學，終于畢業(yè)于東京御茶水高等女子師范。

　　在這里，黃彰得遇湖南老鄉(xiāng)、著名戲劇家田漢先生，并走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以文學為武器，解剖封建資本社會的黑暗，同時表白被壓迫的慘痛。由于黃彰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功，筆名“白薇”享譽學界，此后，黃彰之名漸漸地被“白薇”筆名所取代，人們只知她叫白薇，黃彰之名反而無人知曉了。

　　1922年，白薇在日本創(chuàng)作了三幕劇《蘇斐》，與留日學生一道演出，并自演主角，引起了轟動。當他1926年回國后，將此劇本交到魯迅先生手里時，魯迅仍然給了極高的評價。

　　1926年4月，《現(xiàn)代評論》上刊出了著名女作家陳西瑩的一篇文章，該文對白薇的另一劇作推崇備至：“白薇女士的名字，在兩個月前我們誰也沒有聽見過。一天有一個朋友送來一本她的詩劇《琳麗》，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了新文壇的一個明星。她與冰心女士很不相同的，除了母親和海，冰心女士好像表示世界就沒有愛了?！读整悺范賻资?，卻從頭至尾就是說男女的愛。它的結(jié)構(gòu)也許太離奇，情節(jié)也許太復雜，文字也許有些毛病，可是這二百幾十頁藏著多大的力量!一個心的呼聲，在戀愛的苦痛中的心的呼聲，從第一頁直喊到末一頁，并不重復，并不疲乏，那是多么大的力量!”

　　白薇獨自游蕩在日本，經(jīng)濟的壓力讓她體弱多病以及精神抑郁。在她30歲這年，邂逅了一個心愛的男子——詩人楊騷。楊騷比她小六歲，被她稱呼為弟弟。遇上了，愛上了，火花迸濺的激情里，楊騷卻很快退縮了。因為他的心里還有一個女人，一個讓他受傷的女人。白薇不愿意啊，怎么可以在兩情繾綣時分手呢。1925年楊騷不辭而別，由日本回國。白薇相跟著他的足跡，從日本回到杭州，楊騷卻又逃回漳州。在他逃到漳州老家時，白薇的信依舊追殺過去。她給他寫了無數(shù)情書，愛得肆意坦蕩。楊騷退縮的不是6歲的年齡之差，而是他無法忘記心底的另一個女人。失望的白薇只好孤身只影，返回日本。而楊騷為了躲避白薇，竟然遠離中國，去了南洋。但他們的這段愛情生活，對白薇創(chuàng)作《蘇斐》和《琳麗》，無疑有著重要的影響力。

　　1926年冬，白薇從日本經(jīng)由香港回國。在香港，手提包被盜，失去了全部盤纏，她只好將行李手表抵押給香港亞洲旅館，換了30塊銀元到達廣州。在這里，她結(jié)識了成仿吾、郁達夫、王獨清、鄭伯奇等創(chuàng)造社的文友們。得他們的幫助，派人到香港替她還了債務，取回了行李。白薇回到家鄉(xiāng)，父母了解了她的奮斗經(jīng)歷后，也深為感動，替她解除了婚約。父母希望她留在身邊，留在家鄉(xiāng)，但白薇為當時的火熱革命所吸引，離開家鄉(xiāng)，到武漢投身于國民政府，成為北伐軍中的一名女兵，在國民政府總政治部國際編譯局當了一名日語翻譯。同時又兼任了武昌中山大學講師，教授日語。除了這些本職工作外，她與當時在武漢的一些熱血青年一道，參加一些街頭軍民演劇活動，白薇自己編劇自己演。在這里，她親身感受了火熱的國民革命的激情，也感受到了蔣介石背叛革命、屠殺共產(chǎn)黨人的血腥。更讓白薇刻骨銘心的是，她在這里創(chuàng)作的一部劇稿讓人騙走，沒有下落。為此她在武昌憂憤成疾，大病了一場。1927年7月15日汪精衛(wèi)背叛革命后，白薇憤慨不已，9月，她毅然辭去國民政府國際編譯局的工作，離開武漢這個感觸良多，又傷心欲絕的地方，前往上海。

　　四

　　1928年6月，上海有個新文藝刊物出現(xiàn)，名曰《奔流》，是魯迅主編的。他一向?qū)徃迳鯂?，所刊作品都極有分量，主要作者有林語堂、郁達夫、柔石、馮雪峰等。創(chuàng)刊就登了白薇的三幕話劇《打出幽靈塔》，連載創(chuàng)刊號及二、四期上面，作者寫著“白薇”兩字?！洞虺鲇撵`塔》是白薇回國參加大革命后的一部重要作品，也是她為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早成果之一。

　　1927年，當白薇由武漢到達上海不久，詩人楊騷也從南洋回到上海，兩人又相聚在一起，且一同認識了魯迅，成為魯迅主持的《奔流》雜志的主要撰稿人。魯迅對他們倆精心培育，據(jù)許廣平回憶，在連載白薇的《打出幽靈塔》時，魯迅曾說：“這樣長的詩(劇)，是要編排得好，穿插得合適，才會有人看，所以每期的編排就很費斟酌。”因為他知道白薇與楊騷的關(guān)系，所以魯迅總是刻意地將他倆的稿子排在一起，這期白薇的作品在前，下期便是楊騷的詩歌在前，這種排稿法，在《奔流》雜志上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期。這一段時期是白薇與楊騷重溫舊夢的熱烈時期，也是他們創(chuàng)作激情奔涌時期，兩人都達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高峰。但楊騷畢竟是風流才子，在愛情上的隨意性一而再地傷害白薇，甚至讓白薇染上了久治不愈的性病。火焰般的愛戀終于還是結(jié)束了,一本《昨夜》的情書集子成為他們感情的句號。白薇想過死，想過自殺，終于還是決定把全心付諸于寫作。把自己寫成了病西施，咳血也還在寫。

　　在這一時期里，白薇陸續(xù)創(chuàng)作出劇本《革命神受難》、《薔薇酒》、《天地之死》、《訪雯》、《鶯》，長篇小說《炸彈與征鳥》、《悲劇生涯》，短篇小說《接江》，長詩《琴聲淚影》……等百余萬字的作品相繼問世，成了當時文壇上一顆閃亮的明星。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因病臥床的她，憤然提筆，投入反侵略戰(zhàn)爭的斗爭洪流，是最早寫抗日作品的作家之一。1937年，貧病交加的白薇得到文藝界諸多同仁的幫助，也得到眾多讀者的援助，籌集了六百多元錢，于6月19日赴北平治病，沒想到7月7日就爆發(fā)了中日戰(zhàn)爭，史稱“七·七事變”，她被困在淪陷的北平治病，漢奸多方威逼利誘，許以厚薪，要她當翻譯，她始終不屈。她創(chuàng)作的好幾個大型抗戰(zhàn)劇本，因怕被日寇搜出，投入了醫(yī)院的焚尸爐。這成為她一生的痛。

　　1938年，白薇的病治好后，逃出北平，一路輾轉(zhuǎn)天津、武漢、廣州、桂林，到1940年才到達當時的大后方重慶，在郭沫若領(lǐng)導下的文化工作委員會工作。由于沿途生活艱辛，過著一種流浪的生活，原本就體弱多病的她健康狀況更趨下降，各種疾病，不請自來：風濕病、絞腸痧、猩紅熱、瘧疾、阿米巴痢疾……幾乎和她結(jié)了不解之緣。但她仍寫出了大量戰(zhàn)斗力及強的作品。

　　自1926年白薇自日本回國以來，她把自己當作了藥草“白薇”，當作一味“解毒療瘡”的猛藥，灑向社會，她恨不能迅疾醫(yī)治好長在祖國母親身上的各種毒瘡。

　　五

　　白薇到重慶后，由于貧病交加，無力在市區(qū)租住，只得住在鄉(xiāng)下的一個農(nóng)民家里。這樣一來，她在郭沫若的文化工作委員會的工作名存實無，根本就沒法去上班。這時楊騷也在重慶，他洗心革面，真誠地想與白薇和好，并照顧她的生活。然而白薇拒絕了他的友好。

　　1945年秋，毛澤東主席從延安到重慶舉行國共兩黨談判，在周公館招待婦女界，白薇喜出望外地被邀出席了。毛主席親切地握住她的手說：“我常記起你，你和丁玲是我們湖南的女作家…。”她聽著就流了眼淚，別人說她“倒了，算不得作家了”，所以一提她是作家，她就要哭。她吞咽了熱淚，回答著毛主席：“唉這幾年我已經(jīng)倒下了……”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毛主席便親切地握住她的手安慰和勉勵她：“你沒有倒下，你在政治上沒有倒下，在思想上也沒有倒下…。”

　　領(lǐng)袖的關(guān)懷和鼓勵，給苦悶中的白薇，不啻打了一針復活的強心劑。她像干涸已久的土地，飽飲甘霖，陡然增強了生命。因此，白薇在重慶鄉(xiāng)間，仍然奮力寫作，寫出了許多新詩：反映抗日的有《反攻》、《空室清野》、《旗號飄揚》、《新年曲》、《搶救祖國》、《光榮的信念》、《難民曲》、《心花怒放》、《心花跳蕩》、《歷史是一面鏡子》、《櫻花曲》、《血的鮮花》、《要凱旋》、《等不到天亮》、《反戰(zhàn)詞：一個日本士兵》，《祭詩圣》、《戰(zhàn)地歌聲》、《拉車歌》、《戰(zhàn)士們，快回來喲》、《堅固的地基》等等，不下二千余行。還有短篇小說《北方女郎》、《女醫(yī)生》，散文《搶救粵漢鐵路》等。

　　反映勞動人民的疾苦，是白薇同期作品中的另一主要內(nèi)容，主要有詩歌《鄉(xiāng)曲》、《難民曲》、《農(nóng)家苦》、《桐家謠》、《畸形》、《彈棉花》、《陪都轎夫歌》、《陪都石工歌》、《石匠》、《抬轎歌》、《搖渡歌》、《釣絲巖上石工歌》等。

　　爭取婦女解放，是白薇身體力行一生為之奮斗的重大目標之一，這個時期反映這個主題的詩歌有：《廣西女》、《新女性歌》、《新女性》《拉轉(zhuǎn)時代》、《生命的鎖》、《三八進行曲》、《歌頌新女性》、《兩種新女性》、《戰(zhàn)斗吧新女性》等，約六百余行，并且還寫有散文《論三個姐妹自殺》等?？梢娺@株苦澀的山間薇草，生命力是多么頑強。

　　六

　　大約在1946年的五月間，白薇這只孤獨的病鳥，落在上海凡爾登花園三十一號董竹君的家里。沒錢買青菜、買鹽，墨水只有幾滴，沾一下寫兩三個字又要沾。沒有表，燒飯要靠著太陽，睡覺要聽工廠半夜的汽笛聲。房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及一張日本人留下的踏踏米。因為左腿風濕痛，架一塊板子，坐在踏踏米上，寫作、讀書。桌上有一個小茶壺，一個小茶杯，一面破成三塊的鏡子和非常藝術(shù)的一雙筷子，幾把匙羹，一只白鍋和洋油爐子。飯是坐在踏踏米上吃，吃的東西就放在旁邊的鍋子里。還有一盞美孚燈，一把破傘和一堆不三不四的破舊衣服。物質(zhì)上缺乏必需的東西，精神上的饑荒更叫她難以忍受。沒有參考書，沒有車費，沒有信封信紙，不能加強和外界的聯(lián)系。更沒有錢滿足平生好看戲看電影的嗜好，有時“想得簡直要哭，像一個要奶的孩子偏偏得不到奶!”想看新書，進了書店只能站在那兒看半天，看不完就得分手。“精神的饑餓，直餓得枯萎欲墜。”但白薇就是白薇，在如此境況下，她仍然堅持創(chuàng)作，這個時期的作品，目前已見到的還有詩歌《我們的歌——給中外的姐妹們》、《煤黑子》，《女代表，去吧!》、《面臨三八前》、《戰(zhàn)后的上海灘》、《敬禮，華萊士!》、《祭郭松齡夫人》、《學術(shù)的靈魂》等，發(fā)表在《文匯報》、《現(xiàn)代婦女》、《文潮》等報刊。還寫有五幕劇《群女渡》和詩劇《談和》，仍然是戰(zhàn)斗的吼聲，仍然是解放的號聲。

　　1947年，白薇的父親黃達人去逝了。正在蘇州養(yǎng)病的白薇接信后萬分悲痛，不顧一切地趕回資興故鄉(xiāng)。不到一年，母親何姣靈也故去，這令白薇深深的痛惜。雖然他們帶給她那么深的痛苦，但血緣親情超越了一切，她原涼了他們。為父母寫下了哀婉的悼詩和悼詞。

　　辦完二老的喪事，白薇本想回上海。但這時人民解放戰(zhàn)爭勝利在即，上海一片混亂。著名婦女運動領(lǐng)袖何香凝女士從香港寫給她一封信，告知她全國即將解放的信息，并希望她為人民的勝利多做些工作。這樣，白薇便決定不回上海，在資興當?shù)貐⒓恿宋尹h領(lǐng)導的游擊隊。為了便于工作，她在資興縣立中學謀了一個教師的職業(yè)，夜里卻為游擊隊寫宣傳品。她動員同父異母的弟弟黃干，把家藏的六支槍，捐獻給了游擊隊，壯大了這支小小游擊隊的力量。她利用親族關(guān)系，做過一些策反工作，分化瓦解了盤踞在資興的敵人。她在游擊隊做了大量宣傳工作，幫助寫出了《游擊隊宣言》、《告國民黨軍政人員書》、《告三湘父老兄弟書》等。

　　1950年，政務院從長沙把白薇接到新生的共和國首都北京，安排在廖承志領(lǐng)導下的青年劇院工作。北大荒急需人，她欣然報名前往。她想，自己是學過植物學的，知道那些草能吃，只要有一把鹽，是不會餓死的。她決心在北大荒蹲下去。北大荒的冬天經(jīng)常在零下四十度至四十八度，透過口罩，呼出的氣能在眉毛上結(jié)成冰凌子；熱手一扶門把，黏掉一層皮。北大荒的寒冷對于內(nèi)地人是嚴峻的，白薇挺住了這種考驗。帶著腦病、喉鼻病、胃病、風濕痛、三叉神經(jīng)痛，她從諾敏河以西的興安嶺山腳，東到佳木斯一帶，從一個農(nóng)場跑到另一個農(nóng)場。北大荒時期，她的作品多是詩歌，還寫有數(shù)十萬字關(guān)于農(nóng)場的散文、通訊報導及報告。創(chuàng)作條件雖然極差，寫作熱情卻是高的。

　　七

　　白薇一生無兒無女，自從她與楊騷分手后，對愛情心恢意冷，盡管她美麗異常，光彩照人，仍拒絕了眾多的追求者，再未開啟愛情之門。她晚年生活清冷、文革又歷經(jīng)磨難，1987年8月27日逝世，亨年93歲。這株苦澀的、“含盡女性無窮盡的悲味”、“空寂又奇窮的薇草”，以頑強的生命力，走過近百年的坎坷歷程后，終于枯萎在北京一個少為人知的小院落里……

　　白薇上世紀20年代開始寫作，1975年擱筆，風風雨雨，經(jīng)歷了60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人們感覺到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是她的創(chuàng)作高潮。但假如她那為數(shù)不少的作品，不是毀于戰(zhàn)火和敵手，保存的作品又能基本上同讀者見面，那么，這高峰就難說是在什么時代了。另一方面，解放以后，由于白薇一頭扎進了北大荒，性格又有些孤傲和倔犟，且太耿直，在文藝界沒有太多的朋友關(guān)注宣傳她，因而人們只知有丁玲，卻不知有白薇。

　　這位才華閃爍，艱苦卓絕的女作家，在事業(yè)和個人的生活上歷盡坎坷。她像一頭不為人注意的老黃牛，默默地不停歇地拉著使國家民族進步的犁，在文壇上苦苦耕耘；像一條不聲不響吐絲的蠶，她將自己的血肉心肝捧著獻給了人民的文藝事業(yè)。但自改革開放后，有關(guān)介紹白薇的創(chuàng)作成就和她生平事跡的書和資料逐漸多了起來。

　　我們相信：白薇，“一個以事業(yè)為生命，以理想為追求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作家，一個為爭取婦女解放和民族解放苦苦奮斗了一生的女戰(zhàn)士，一個熱情、痛苦、堅強的受難者和獻身者，她的名字，在革命文藝史和婦女運動史上是不可能抹掉的!”

　　白薇主要著作書目

　　琳麗 (三幕劇)商務書局1925年第1版

　　蘇斐 (三幕劇)1926年在《語絲》、《小說月報》發(fā)表

　　打出幽靈塔 (多幕劇)商務書局1928年第1版

　　炸彈與征鳥 (長篇小說)北新書局1929年第1版

　　愛網(wǎng) (長篇小說)北新書局1930年第1版

　　少女之春 (長篇小說)現(xiàn)代書局1931年第1版

　　悲劇生涯 (長篇自傳)生活書店1931年第1版

　　打出幽靈塔 (戲劇集)上海春光書店1931年第1版

　　昨夜 (情書集，與楊騷合著)上海南強書局1933年第1版

　　街燈下 (獨幕劇集)上海國風書店1940年第1版

　　白薇作品集 (小說、詩歌、話劇)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