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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 殤

來源:江軻平   時間 : 2017-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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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江軻平,畢業(yè)于北京科技大學(xué),喜雜文,愛山水,好安逸?,F(xiàn)供職于平江縣住建局,作品見于《年輕人》、《湖南作家》、《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岳陽日報》。正謀求在業(yè)余空間里--從水泥石灰向水墨山水的轉(zhuǎn)型。


  羅城正冬雨。不大,也不小。

  和冬雨一起來的,還有表兄老黑墜亡的訊息。手機那邊,侄女聲音嗚嚶;像冬雨,凄切、透涼。通話在哭聲中斷斷續(xù)續(xù),我大至明白,老黑碼賬纏身,尋了短見。

  “喲子會咯樣!”我自言自語。其實心里頭有預(yù)感,結(jié)局早晚要來。只是老黑以如此慘烈的方式走向生命終端,還是讓我震驚;我知道,山村碼事害了老黑。

  山村碼事,始于新千年。一陣風(fēng)樣,席卷羅城。又如種子,被風(fēng)刮起,隨機落地;便穩(wěn)穩(wěn)地立足扎根,霸道地繁殖蔓延。山村因碼事,多了狂躁,少了寧靜。

  買碼,就是買地下六合彩。源頭在香港,內(nèi)地只買特碼。莊家為了增加吸引力和神秘感,將1至49個號碼分為12生肖,紅綠藍三種波色;并杜撰一些歪詩、典故、圖案等等,讓人憑此猜碼。

  山村碼事,近乎癲狂,糗事不少。韻大嫂、譚木匠、古癲子、正和尚,都曾各領(lǐng)風(fēng)騷。只是全如天上流星,一閃而過,留下一屋子碼經(jīng)和一屁股碼賬,很快便偃旗息鼓。只有老黑間歇性地閃現(xiàn)出捉碼的思想火花,高手的旗幟飄得最久。

  老黑文化不高,小學(xué)讀八年,系最高學(xué)歷。記得,讀小學(xué)四年級,老黑留級和我一個班。老師叫老黑用“要么,要么”造句,老黑撓頭、紅臉,憋出一句“早晨我擔擔柴到街上,問‘要么,要么’?”引出一堂哄笑!所以,對老黑捉碼的本事,我始終懷凝。

  08年回家過年,老黑與我對坐火塘邊。柴火被他撩撥得乎乎歡歌,喝過酒的臉黝黑帶紅顯得不如平常木納;在爐火應(yīng)襯下泛起健康色澤和難得的生動。酒后話多,也許是為了回應(yīng)我的凝惑,也或許是看懂了我探究碼事的心里;酒精盅惑下,不善言辭的老黑開始了他的講述;屋場邊的溪水,像是要掙脫冬的桎梏,歡悅地流出好聽的聲音,恰如其份地應(yīng)和。

  “其實我買碼買得遲,02年才架勢??r節(jié),我在新市街廢品站打工。冒文化只能吃氣力飯,天天身上噴臭。韻大嫂嫁女,來新市街打貨。中飯后來看我,講起譚木匠研究碼經(jīng)入迷,鋤斑椒秧也看碼經(jīng),結(jié)果把斑椒秧鋤死噠;還講到正和尚兩公婆捉碼,每期各自看好的生肖反正不同,天天結(jié)筋拌嘴,要鬧離婚。韻大嫂講起眉飛色舞,繪聲繪色,笑得仰頭砸頸。下晝?nèi)c多,韻大嫂開始起坐不安,哇今夜要開碼,然后就風(fēng)急火燎坐中巴回去了。我對買碼有了第一次概念,買碼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把做農(nóng)業(yè)一絲不茍的譚木匠、把一坐半晝不講現(xiàn)話咯爛屁股韻大嫂,變個樣范呢?”

  老黑端起酒碗,呡了一口,又把搪瓷碗放我手里,示意我也喝。這種搪瓷碗,鄉(xiāng)下經(jīng)常用,有個好處就是放火塘里溫酒,白酒里加少許胡椒、冰糖,恰起來,渾身冒汗、舒坦。

  “韻大嫂嫁女,我也去恰了酒,蠻熱鬧。”我用眼神誘導(dǎo)老黑講下去。

  老黑端起碗往嘴里又送了一口酒,繼續(xù):“韻大嫂嫁女,我頭天就回來幫忙,負責掏米、煮飯。廚房里熱氣騰騰,案板邊上有本碼書。我隨手拿起一翻,問正在切肉的古癲子(古癲子咯時節(jié)還冒癲):到噠好多期?‘127期。’‘今夜只怕要買龍!’我翻到127期,上面圖案是一張八仙桌,桌上擺了貢果還插三根香。古癲子放刀、停手,來噠興致問‘何解?’‘嗯看,擺桌蟠桃,點起香燭,不就是正月間接龍怕。’古癲子也結(jié)龍,就到處哇老黑今夜里結(jié)龍,心水蠻好。夜里九點出碼,真正開個龍。我中了十元,跟到買龍的蠻多也中了。我會結(jié)碼的名聲,就象嶺上春筍,開始破土而出。接下一期,我還冒回新市街。夜里在韻大嫂屋里扯卵談,古癲子、譚木匠也坐一起恰酒、剝瓜子,還研究特碼。古癲子在解字,一個‘和’字,他哇‘只怕又要出龍,和就是和諧社會,主風(fēng)調(diào)雨順。’譚木匠不同意:‘和字八劃,應(yīng)作出八號生肖。’我手里抓把瓜子,剝一粒就想一下,端詳一下咯個和字,剝到第九粒時,我哇‘應(yīng)該是條死牛,和字左邊是禾,右邊是口,只有牛張起個口吃禾,有時節(jié)扯也扯不住。’譚木匠、古癲子都哇有道理,韻大嫂還跑到樓上問了老爺咯圣陰卦,打得起復(fù)得起。我又中了一百,屋場里家門至戶都跟著發(fā)點小財??右粊?,我就出噠大名,天天有人跑來探碼問訊,茶葉子都恰了斤把。幸虧隔個把星期,廢品站老板搭訊要我快回去,我就又回得新市街。”

  火塘里爐火漸暗,煨在火塘里的搪瓷碗嚶嚶嗡嗡。老黑抱把硬柴,添了幾根進去,火塘更暗,燈泡發(fā)出的光一下強悍起來。老黑添了半斤酒到搪瓷碗里,又叫堂客切了兩碟熏豬肝、鹽干子擺好,泡了兩碗煙椒茶,兩兄弟一來兩往,約約又喝了半斤酒。

  “要是收手就好得啊!聽哇買碼害了好多家庭。”我繼續(xù)誘導(dǎo),保持傾聽的姿態(tài)。

  老黑舒坦地嚼咀著豬肝,抹抹嘴,嘆口氣道:“哎!誰說不是呢?咯時收手,整個屋場都賺了點小錢,比作一年田賺頭還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回廢品站后,我也買了本碼書,天天有人騎單車來送碼報,兩塊錢一張。”

  老黑前言不搭后語,但傾訴的欲望,始終在眼睛里流淌。“也不期期到場,有心水就買個十把二十塊錢。歹場就歹在我又中了一次。我聽到哇,看天線寶寶可以看特碼,也不曉得是么里臺。廢品站只有老板娘屋里有電視機,又是熱天里,我日日跟廢品打交道,洗澡又不方便,經(jīng)常通身餿臭,誰想跑起去看電視討人嫌那。也是碰巧,有夜里,我從老板娘房邊過趟,聽見兩個細伢子吵起要看天線寶寶,我扒到門縫上偷偷瞄幾眼,看見電視畫面上掛個‘7’字。第二天,趁冒上班,我花一塊錢借老板手機打了個電話給韻大嫂,報了個‘7’號兩百塊錢。咯時節(jié)韻大嫂已經(jīng)駕式寫單,就是莊家與碼民中間的線人,按報碼金額抽水資。嗯曉得韻大嫂是個高音喇叭,一下子村里買碼的人,就全部曉得,跟買了。瞎眼子撞狗屎,碼開出來后,還真中了,一條洞的人都中了。”老黑舔舔嘴唇皮,接著道:“其實,過后我才曉得,那是中央7臺放天線寶寶,我誤打誤撞,撿了個寶。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眾星捧月的心里,我說不出口。這個事我堂客都冒講,一定保密。從此我下不得地,好多人特此跑到新市來找我問特碼,為了聯(lián)系方便,他們集資買個手機送把我。紅樹塅、高山咀、繼木坳、晏家洞幾條洞,天天有人打電話問碼訊,搞起我做事也做不成。老板看我也不順眼,我身上中碼也有幾個錢,不怕他翻白眼睛,搶先炒了老板魷魚。”

  老黑吐口唾沫,似乎把千仇萬恨吐地上,喝口水又開講:“人怕出名豬怕壯,冒哇錯?;丶液螅沂翘焯煊腥撕扒★埱【?,夜夜屋里是里外三層人,自己也覺得面上有光。神仙日子冒過兩天,派出所來了,捉了韻大嫂,接著銬了我。關(guān)到羅城拘留所,搭幫老弟打招呼,交五千塊錢,關(guān)一個禮拜才放出來。后來又聽到風(fēng)聲,全縣打擊買碼,捉莊家,捉寫單咯,捉中得大碼咯,嚇得我跑到廣興州,幫人割蘆葦賣苦力,偷偷摸摸藏了一年。風(fēng)聲過后,才回來過年,也才曉得正和尚兩公婆正式離婚了,古癲子也真正發(fā)癲了。原來是,正和尚捉中了一期碼,下了一千塊錢注,他堂客哇這個碼是白小姐胯下夾住了的,不會開,瞞著他到韻大嫂屋里改成了伍拾塊。開碼后,正和尚興沖沖去拿碼錢,才曉得堂客改動噠,正和尚抓住他堂客的頭發(fā),甩手兩巴掌,打得她吐血。娘屋里來人又打了正和尚,反正打來打去打成了離婚官司,就離了。古癲子本來是屋場里最有文化的人,高中生。自從跟我中過三期碼后,陸續(xù)也中過兩三期。后背就期期買不中,又期期要買。包紅波咯個事,嗯是聽到講過吧,古癲子輸了七八萬,把兩個女在廣東寄來準備做屋的錢都輸光了。直接刺激他發(fā)癲的是,有一期他解‘今期必中李逵,’他死解成斧頭,斧通虎,就單買了虎的第一個號子,結(jié)果出了最后一個號子,據(jù)說他下了重注,買五千呢!第二天,古癲子就口吐白泡,直接癲了,擺好多迷信計也冒見效。有味咯是,大概是古癲子發(fā)癲后兩個月左右吧,還真正蒙中過個特碼,他捏個粉筆家家戶戶門上寫‘今晚特碼33號,’他自己冒買,大家誰也不信一個癲子,也冒買,偏偏還出了33號,真正造孽。”

  老黑動了情,眼淚在眼睛內(nèi)轉(zhuǎn)圈,情緒低落了好多。我便勸他早點上床睡覺。第二天,我也回了羅城。至此,關(guān)于山村碼事,我關(guān)注得不多。只曉得,期間羅城政府組織過一次聲勢浩大的打擊地下六合彩行動,抓了一批,罰了一批。

  日子一天一天,平淡地過著。

  逢年過節(jié),或是老家有紅白喜事,我偶爾也回村子;與老黑總是見面打句把講,就匆匆告別。感覺到村里蕭條肅殺許多,了無生氣。有兩個花邊新聞記憶深刻:一是譚木匠買碼輸紅眼后,偷了鄰村的牛,砍了鄉(xiāng)林場的樹,判了拘留;二是韻大嫂寫單又吃單,有次吃了鹽,吃了好多特碼,看牛伢子賠牛不起,跑路去了廣東。

  轉(zhuǎn)眼到了2013年夏,天氣暴熱。我在工地檢查完,溜回家,想吹吹空調(diào),圖個涼快。剛上樓,看見老黑黑乎乎一團蹲在我家門口,吸著煙,旁邊蛇皮袋里撲撲抖動;一見我,老黑快速起身,笑笑、撓頭,算是打了招呼。我趕緊開門讓老黑進屋,落座分煙泡茶后,又打電話叫老婆買菜回來做飯。

  “兩只黑雞婆,自己喂的,莫等它閉死噠!”老黑到門口拎了蛇皮袋進噠廚房,示意是送我咯。我道:“來就來,兄弟還講客氣。”各喝了一杯茶,家長里短聊過幾句,老黑撓頭切入正題:“屋里幾間破房,想拆了做過,聽哇如今困難戶做房有錢補,請老弟幫個忙,搞個危房改造指標。”

  我曉得老黑的情況,四間泥巴房,有兩扇墻裂開了縫隙,符合危房改造條件;加之又是我所在部門主管,所以冒打推辭;只是交關(guān)他回去與村上打好交道,按程序報來即可。見正事有了著落,老黑情緒蠻見振奮,黑臉上也有了紅潤的喜氣與光澤;挪動屁股往我靠了靠,主動講:“憑我的條件,今年本來是做不起屋,嗯曉得,我家里唯一一個電器,就是電視機,還是咯年中碼買的。兩個女在廣東打工,還算顧家,存了個3萬把塊錢,硬是催我做。女大了,屋里房子太破不行,帶個對象來也面上冒光,我又想招個郎。只能咬起牙窖來。”

  “好事,好事,我支持! ”我說。

  老黑又往我靠了一靠,差不多要咬住我耳朵:“莫跟別人講,我又中了個碼。別個戶子曉得的話,肯定眼紅,會影響我評危房指標。”老黑笑笑,露出農(nóng)民的狡黠。

  “嗯。要注意啊!買碼的人講,49個號子是49瓶農(nóng)藥。香港六合彩是隨機攪珠,地下六合彩是碰運氣,輸是必然咯。政府打碼,決心蠻大。”我端著身子說。

  根本停不下來,老黑明顯有一吐為快的興奮。“我曉得的。這些年之所以贏贏輸輸,穩(wěn)得住水;主要是有兩個原則:一是堅決不包單雙,不包波色,包得死人;二是從來不解詩,只看圖畫、只解字、頂多是句把話。這次我就是解‘千變?nèi)f化孫悟空。’我想來想去,廢品收購站打工時,電子秤上個‘日’字,可以從‘1’變到‘9’,就買了一千塊錢8號,中噠。加上妹仔的三萬塊,危房改造嗯幫忙搞一萬塊,有個八萬塊錢,農(nóng)村屋地基不要錢、樹不要錢、幫工不要錢,勉勉強強做個兩層還是冒問題。”老黑很得意:“曉得啵,韻大嫂出了個洋相。”

  “怎么回事,冒聽到講呢!”我問。

  “韻大嫂跑到廣東,躲了一年多?;貋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加上派出所也喊她問過話,大家也冒找她麻煩。韻大嫂再也不敢寫單,碼還是買。講句老實話,韻大嫂兩公婆算是勤快人,作田布菜秧姜,都肯做,還喂了四只熟潲豬。就是迷倒在碼上,一期不買就冒得魂樣。前頭個把月,她包單雙,一百起局包到噠七八千,全部是血汗錢那,心里也是急起下地不得。”

  老黑喝茶,也許是故意買關(guān)子。

  “后來呢?”作為忠實聽眾,又想積累些寫作素材,我還是極為關(guān)注故事的完整性。

  老黑跑到廚房,拿碟子盛了點水和米喂雞。料理完后,才慢條斯理道:“韻大嫂包單雙是六期冒出雙,才進去,到第十二期,必須包一萬才走得脫身。做完工夫,恰完飯收拾完,差不多到九點鐘了,她也真舍得做,就是錢冒用到正路上。她記起來,豬還冒喂,又提起幾桶豬潲喂豬。可能是忙起暈頭轉(zhuǎn)向,也可能包碼糊涂了。倒最后一桶豬潲時,她猛噠腦,以為是在洗澡,當做洗澡水倒在身上。剛好呢,屋場上歡呼聲一片,有人喊‘出得碼哦,’她就舍命跑出來問,‘開單還是開雙?’頭發(fā)上、身上、衣上全部豬稍,真正象個癲婆,嚇死人。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才‘哇’的一聲,掩面跑進屋里,包單雙錢是冒虧,面子可是輸盡,丑丟盡!如今躲到廟里,要出家,丈夫接幾次都冒接回來。”

  韻大嫂退出江湖,如山谷幽蘭凋謝,清香漸弱,山村碼事隨之日漸勢微。幾個骨干分子謝幕,好像是花鼓戲《劉??抽浴啡绷酥鹘?,唱不起勁來。其實真正原因是,地下六合彩已如蝗蟲吐噬莊稼般,把村民啃得白骨森森。盛宴過后,一地雞毛。夜深人靜,村民默默舔撫傷口。

  只有老黑還不死心,甚至是更加雄心壯志!

  中8號一千,賺了四萬。老黑腦膜炎沖頂,心里盤算裝修錢、家俱錢、家電錢,全部通過買碼賺回來。老黑變得更瘋狂、更貪婪,簡直像一條餓極的獨狼,已無法理性面對獵物及陷阱。

  事實上,我當初并不知道老黑的算盤和瘋狂。老黑從我家回去后,迅速檢場,拆屋、砍樹備料,看了起手日期。親鄰幫襯下,新屋一天天長著個兒。老黑心里樂呀,畢竟做屋在農(nóng)村是大事、正事,做事費勁傷神,老黑暫時冒得心思,也冒得功夫買碼。不到兩月,兩層毛坯房象模象樣,如不帶裝飾的素顏村姑,不聲不響地驚艷著村里的山水。從來羅城辦事的親友口中,我聽到如此消息,自是為老黑高興,期待早日吃他的落成酒。當然,危房指標,鎮(zhèn)村兩級早就通過了,也如愿在十一月份到了老黑的一卡通折子上。

  合理推算,古歷年前,老黑新屋可做落成酒。左等右等,始終冒接到喜帖。倒是老黑在兩個月里,來羅城找我借了四次錢,約合兩萬元。每次借錢的借口都不同,主題都離不開房屋裝修。為了支持老黑辦正事,我的私房錢也毫無保留地奉獻著,希望滋養(yǎng)出一個新家新人。

  田里的油菜花金黃了一季又一季,嶺上的山桂花香了一遍又一遍。然而,老黑的新屋,像一個過了青春期的少年,再也無力長高。青澀的藤蔓和苔蘚,瘋狂地爬行在老黑的紅磚墻上,搖頭擺尾地與風(fēng)握手,與蜂蝶絮絮叨叨地高談闊論,嘲弄著房屋主人。

  老黑狂躁地與特碼搏斗,迅速地蒼老著。他血紅著眼,毫不在乎腦細胞的疲勞與消耗。每一注,都猶如投注畢生的功力和希望;每一期,收獲著難解的郁悶和絕望。俗話說,好運來了,門板擋不??;倒霉起來,喝涼水也塞牙。失去心智的老黑,持續(xù)地輸并痛苦著。中碼、中大碼;就像生命前方一株鮮艷的靈芝,長在峭嶺山崖上;摘到靈芝,生;掉下山崖,死!

  讓人唏噓的是,靈芝如此縹緲,望而不及。

  時間定格在2014年12月18日。老黑打發(fā)完一班又一班討碼賬的債主,坐等晚上9點半的出碼結(jié)果。他心里信心滿滿,更忐忐忑忑。他把兜里僅剩的四百元錢,添上好說歹說、寫單的人允許他寫的六百塊錢飛單,共計一千元買了一個‘6號。’老黑心里默念著菩薩保佑,期盼奇跡在開碼滾珠時發(fā)生。九點半,攪珠時,老黑的心跑了嗓子眼里,眼睛不敢往電視上看。最后一個碼落下,老黑已經(jīng)癱倒在椅子下。

  第二天清晨,六點鐘左右。正和尚起床撒尿,看見老黑未裝修的新屋頂上,有微弱的紅光忽隱忽現(xiàn);更遠處,古癲子的聲音飄來—“特碼猛于虎,勸君莫買碼……”悠長、透著凄厲。

  晨光已經(jīng)亮了些許,正和尚看見紅光劃了一條弧線,無聲落地;一個人站了起來,赫然正是老黑。“老黑呀,莫做傻事!”正和尚心里一切都清楚了,大聲喊著,大步跑著。卻見老黑宛如覓食的大鳥,雙手伸展,頭俯沖落地,大地“砰”的一聲作了迎接的擁抱!

  老黑死了,血流了好多好多,像一條條蛇纏繞著老黑。

  據(jù)說,接下一期,開了蛇肖。

  開年后,以老黑的死為引子,羅城又進行了一輪打擊地下六合彩的迅猛攻勢。

  自此,山村復(fù)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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