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間 : 2018-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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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妹妹生下來的時候,體弱多病,不到一歲就夭折了。人們把她小小的遺體放在一個木匣子里,在匣子蓋釘上之前,大伯媽匆匆跑到廚房里,從灶臺上抹了一把煙灰,大伯媽挽起妹妹的褲腿,用煙灰在她細(xì)瘦的腿上留下了一個黑黑的印記。
“為什么要在妹妹的腿上留一個印子?”我悄悄地問大伯媽。
“這是一個記號。你妹妹要去投胎了。將來在她的腿上,會有一個胎記。她看到胎記,就知道她前世的爸爸媽媽舍不得她。將來有一天我們碰上她,只要看到腿上的記號,就能認(rèn)出來。”大伯媽悄悄地告訴我。
原來孩子是投胎來的。那么我呢?我是誰投的胎呢?我的記號呢?我挽起自己的褲腿,把兩條腿都露出來,左看右看,可是我的腿上沒有像煙灰那樣的記號,只在膝蓋上有一個疤痕。
我指著膝蓋上的疤痕問奶奶:“阿婆(我們那兒管奶奶叫阿婆),這是我的胎記嗎?”
奶奶說:“不是的,傻姑娘,這是你有一回不小心摔在石橋上,被石頭擦破的。”
我沒有胎記,我不是投胎來的。那么,我是從哪里來的呢?我問奶奶:“阿婆,我是從哪里來的呢?”
“你呀,是阿婆從大河邊的大石頭底下?lián)靵淼摹?rdquo;奶奶笑著說。
從此我的眼光常常投向遠(yuǎn)處的大河。若是跟著大孩子到大河邊去摸魚蝦、扯豬草,我就看著河邊的大石頭,猜想我曾經(jīng)在哪一塊石頭下面哇哇哭,而奶奶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的。
我七歲的時候,母親給我生了個弟弟。弟弟的到來讓全家人欣喜不已,從那時起,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目光全盯在弟弟的身上。
我常常獨(dú)自坐在屋旁的竹林里發(fā)呆。我在竹林里一呆就是大半天,也沒有人來找我。我更加確信我不是我父親母親的親生孩子,而是我奶奶從大河邊的大石頭下面撿來的。
那么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呢?他們?yōu)槭裁茨敲春菪?,把我丟在大石頭下面呢?要是奶奶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我,我會不會被野貓叼去呢?要是河里突然漲大水,我被沖走了呢?這個世界上不就沒有我了嗎?
這些問題糾結(jié)在我的心里,讓我陷在深深的憂愁中。我成了一個內(nèi)心越來越敏感的孩子。而童年的我偏偏災(zāi)病不斷。先是我的雙腿長滿毒瘡,不能行走。后來腰上又長了纏腰丹,丹毒發(fā)展得特別快,沒幾天那些水皰和疙瘩就像一根帶子圍繞全身,到去看醫(yī)生的時候,那根可怕的腰帶只差兩三指寬就要完全接上了。醫(yī)生撩開我的衣服,看著腰上的丹毒,說:“幸虧你們把她送來了,現(xiàn)在還有得救,要是腰上全長滿了,就沒得救了。”
我不說話,也不哭。但我心里想:如果我這一回我死了,大伯媽會不會也在我的腿上用煙灰留一個印呢?我投胎以后,我現(xiàn)在父母會不會來找我呢?
上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天站在操坪上做廣播體操。那是夏天,我穿著短袖衣服。在做上肢運(yùn)動的時候,我朝前伸出胳膊,突然發(fā)現(xiàn)右胳膊上有一個淺褐色的印子。哦,天哪,我一定是昨天洗澡的時候太馬虎了,沒有把胳膊上的臟東西洗干凈,一個女孩子這么不愛干凈,讓人看見了多不好意思哪!
下了操以后,我趕緊用手擦,想到那一小片褐色擦掉,但不管用。我又用手指蘸上唾沫使勁搓,胳膊搓紅了,甚至連手臂上淺淺的那一層皮也被搓掉了。
可是,一天過后,手臂上搓出來的紅色消褪,只留下幾道我用指甲摳出的痕跡,而那個淡褐色的印記,依然清晰如昨。
那是一個五分硬幣大小的褐色印記,我用左手的大拇指往上按,正好一個大拇指大小,好像是誰用大拇指在我的右胳膊上重重地按了一下。
我突然明白過來:啊,這是我的胎記!原來我的胎記沒有留在腿上,而是留在我的手臂上!
我舉起我的胳膊,像舉著一面勝利的旗幟,飛快地朝奶奶跑過去,我要讓奶奶看到:“阿婆,你看,我有一個胎記!”
奶奶拿起我的胳膊仔細(xì)看。她說:“哦,還真是個胎記呢。”
我很自豪地用左手拇指按在胎記上,對奶奶說:“阿婆你看,正好是個拇指印,肯定是我投胎之前,我的爹爹和娘用大拇指按的。他們會來找我嗎?”
奶奶沒明白我講的是什么,問道:“誰來找你?”
于是,我把我所知道的投胎啊、印記啊都說給奶奶聽,然后,我認(rèn)真地對奶奶說:“阿婆,我肯定不是你從大河下面撿來的,我是投胎來的。我有記號,我的爸爸媽媽會來找的。”
奶奶把我緊緊地?fù)г趹牙铮f:“誰來找也不給!你是我們的寶貝!”
(本文選自《湯素蘭童心書坊-奶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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