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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榮梅:拽味的糖油粑粑

來源:奉榮梅   時間 : 2018-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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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長沙城北荷花池一個院子里,住了近二十年,搬離荷花池十年了,偶爾轉到蔡鍔北路、湘春路或是芙蓉中路,就總要到荷花池巷子去轉轉。

 

  巷子里有一塊碑刻,“荷花池故址”,簡要記載荷花池為長沙古游憩勝地。荷花池古名蓮花池,宋紹興元年(1131),荊湖南路總管孔彥舟,“于州城蓮花池得玉一片,堪篆刻御寶,詔卻之。” (《宋史·五行志》)

 

  清乾隆初年,荷花池上建了遠香亭,額題“納涼”,池中種滿荷花。池的深處還建有臺榭,額題“有君子風”,有對聯(lián)描述當時的園林景觀:

 

  亭前皆凈植,更繞竹雨松濤,疑是引來仙境;

  池外接閑園,無數(shù)豆棚瓜架,宛然繪出豳風。

 

  到清朝,荷花池仍然是古木蓊然,清幽絕塵。清代學者羅汝懷曾在此建私家園林,名荷花池精舍,閉門專事輯錄《湖南文征》。晚清史學家王先謙的葵園也建在荷花池,石刻林立,瓜果成畦,異卉名花,綠蔭連幄。直至民國后期,荷花池的荷塘勝景蕩然無存,只空余一條街道的名字。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期,荷花池到處長滿了房子,參差不齊的樣式,整條巷子是一個馬路菜市。狹長的巷子兩邊,是密密麻麻的簡易棚屋,一步一店,肉食水產(chǎn),蔬菜水果,南雜日雜,谷酒甜酒,充斥著復雜的氣味,出入其間討價還價的市民,水泄不通。

 

  至九十年代中后期,荷花池菜市搬遷至幾百米外的蔡鍔北路,荷花池巷子清爽了起來,只剩下兩邊整齊的門面房。

 

  前些日子,沿著荷花池巷子自東向西穿過。巷子被一幢幢摩天大樓包圍,巷子里??康霓I車猶如一條長龍。樟樹綠蔭連幄,覆蓋出一方寧靜,仿若有種竹雨松濤、清幽絕塵的意境。

 

  巷子口圍墻里修皮鞋整傘的小攤還在,只是換了一個年輕的面孔,那個邵陽老師傅到哪里去了呢?我猜想,這該是老師傅的下一代了吧。

 

  院子后門相鄰的小超市、水果店老板,開店有二十多年了。那家水果店的老板夫妻,二十多年前在巷子里擺水果攤時,還有鄉(xiāng)村的生澀,如今已兩鬢生霜,渾身都市的氣息,門面也升級換代了。那家小超市的老板,也是中年大叔模樣,肚大腰圓,有老板的氣勢,店鋪的貨隨著時尚在更新。

 

  “奶油玉米、炒蠶豆、原味瓜子……”荷花池與茅亭子巷交叉處的“翁不倒炒貨”,可以說長沙本土人盡皆知。那個小門面曾經(jīng)火熱得要排隊,門口駕著幾個大鐵鍋,現(xiàn)炒現(xiàn)賣,一下就斷貨,就像現(xiàn)在的網(wǎng)紅店一般。如今兩個門面,早鳥槍換炮,原木裝飾,產(chǎn)銷分開,品種眼花繚亂,精美的袋裝,銷售的方式也與現(xiàn)代網(wǎng)絡微信掛鉤。

 

  文具店、理發(fā)店、粉面館、蒸菜店、南雜鋪……那些留存著過去生活印記的小門店,老板換了幾茬,裝修換了好多次。我想到蔡鍔北路荷花池菜場去看看,當然是想念那家糖油粑粑老店了。

 

  蔡鍔北路糧店在荷花池菜場北面,長沙師范幼兒園隔壁。只是,糧店的招牌早已經(jīng)沒了,糖油粑粑的大油鍋也沒有影子,變身成一個南雜店。糧店是這路上的一個舊標識,從憑購糧證定量買米面的時候,一直延續(xù)到幾年前。糖油粑粑的大鍋出現(xiàn)在糧店里的具體年份,我也說不清楚。

 

  別小看這個方寸的糖油粑粑攤子,曾經(jīng)每每路過,總見那個油鍋旁排著隊伍,婆婆姥姥與時尚男女,常有十來個等候。據(jù)說,這攤子炸的糖油粑粑很正宗,好吃。

 

  攤主是個中年男子,顧客常常是一邊排隊候著,一邊饒有興致地看炸糖油粑粑的過程。時逢男攤主往大鐵鍋里添油,一大桶品牌的清油,清清爽爽地注入紅黑的鐵鍋里。也許這看得見來路的油,才使得食客放心,起碼不是來路不明的潲水油之類,是顧客多的原因之一吧。

 

  我先前也見過,他們收攤時將鍋底清洗,使得路人看明白——他們是很講究衛(wèi)生的,當天的殘油都清洗干凈了。這樣,次日開鍋起炸時,那粑粑也應該就炸得酥軟、清亮一些。品相好,回頭的食客也更多。大概,這是攤主的“行為”廣告吧?

 

  油鍋里漂浮著扁圓的、白白的糍粑。男攤主,持半人高的鍋鏟,不停地自鍋底往上翻動糍粑,專注又十分有節(jié)奏,像是要驅趕著它們不停地做著水上芭蕾運動。

 

  而漸漸上了棕色糖油的糍粑,極不情愿地又往鍋底潛水,與攤主做著什么抗爭。熬到最后,它們膨脹了,像充氣的小氣球,沉不住氣,自動地上浮,穿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

 

  男攤主成年累月地與成千上萬的糍粑們斗爭,早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嫻熟地把長柄鏟一鉤,那些火候恰好的糖油粑粑,就被鏟到了油鍋上架著的鐵絲網(wǎng)上。

 

  候在旁邊的年輕姑娘,一邊收錢一邊盛糖油粑粑。這姑娘應是攤主的女兒,與在一旁撕扯著糯米團往油鍋里不停地添的中年婦女,像一個模子倒出來一樣。

 

  那時是一元錢三個。剛出鍋的糖油粑粑,酥軟滑溜,黃而不焦,軟而不粘,香中帶甜,很是誘人。我端了糖油粑粑,聞著糖油香,顧不上講究吃相,急于試味,差點燙了嘴。吃糖油粑粑實在是急不得,剛出鍋的粑粑一沾嘴就燙,只有哈著氣慢慢品嘗。便繼續(xù)看他們一家三口的流水操作和表演。

 

  隊伍又長了,一下就是十來個人候著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攤主頭上房的墻面上有塊牌子,“某記糖油粑粑店”。下面還有幾行字,“上午7點30~12點,下午2點30~6點”。這真是有意思了,這糖油粑粑店,還按照標準的8小時工作制作息啊,難怪我?guī)状沃形?、傍晚路過時,都見他們收攤了。老顧客都知道他們的營業(yè)規(guī)律,不見怪了。

 

  這倒是我親見過的很“拽”的賣糖油粑粑的攤子。攤位租的是那家國營糧店大門口一角,我開始還以為是因為糧店按照8小時制,中午下午準時關門落鎖,受了糧店營業(yè)時間的限制??捎∠笾?,這糧店晚上是打烊得早,具體幾時也沒在意,而中午通常是營業(yè)的。

 

  看來,這糖油粑粑店是比國營糧店還“拽”,除了男攤主一個半天要連續(xù)不停地揮動長柄鍋鏟耗費大量體力吃不消外,也還是因為,他們的生意格外火爆,每天只要干滿八個小時,就賺了可觀的錢,也就不用太操勞了?也許,攤主是一個知足長樂的人,每天賺夠了一家人的開支,見好就收,他們要細水長流吧。

 

  而糧店門口另外一個攤子是賣老面饅頭的,生意就清淡得多,女店主有些落寞,但也會有因在糖油粑粑排隊不耐煩的,轉移到她的門前,買些包子饅頭。

 

  現(xiàn)在不是講雙贏嗎?最重要的是,他們三方都是贏家,糖油粑粑的糯米粉和清油、食糖等原料,可以就地取材,少了進貨的人工和煩瑣,食客也放心;面點攤子也可直接從糧店進面粉。最劃算的應該還是糧店了。收了租金,也帶來了些人氣。而糯米、面粉源源不斷地銷出去,這樣穩(wěn)定的貨主,不用出門,哪里去找啊?但是,糧店終于還是關門大吉了。

 

  糖油粑粑是長沙的特色小吃。走在長沙的大街小巷上,隨時能聞到沁甜的糖油粑粑香味,可見三三兩兩的衣著時髦長沙妹子,一邊逛街,一邊咬食著糖油粑粑。順著香甜的味道,就可追尋到炸糖油粑粑的小攤,剛出鍋的糖油粑粑金黃脆嫩,油亮亮地誘惑路人的眼睛。

 

  長沙人愛吃糖油粑粑,一聽說哪個攤子炸的糖油粑粑好吃,就愛扎堆地湊熱鬧,于是不少糖油粑粑的小攤子旁常常排起長隊,口水流了幾里長。

 

  早些年,據(jù)說,在黃興北路順著一股桂花味就可以尋到李公廟金爹的糖油粑粑。金爹炸的糖油粑粑很好吃,也是太“拽”了:每天只下午賣三四個小時,定時定量供應,食客隊伍總是排到大馬路上去了,口水流了幾里長。

 

  金爹炸的讓長沙人舍近求遠地排隊買的糖油粑粑,主要是用料正宗:純菜油,自己磨糯米粉,連金片糖也是到廠家定做。不過,我倒沒去試過味。

 

  從前只去坡子街的火宮殿吃過糖油粑粑,是陪同外地客人去過幾回,味道還不錯,只是做法有別,經(jīng)過改良,那糖油粑粑是加紅糖水煮的,綿軟甜糯,與小攤上吃過油炸的有些不同。

 

  曾經(jīng),網(wǎng)絡上一幫長沙“好吃鬼”評測出“長沙最好呷的四大糖油粑粑”:南門口的啞巴糖油粑粑,黃興北路的李公廟糖油粑粑,蔡鍔北路的糧店糖油粑粑,二馬路糖油粑粑。這些長沙街邊的糖油粑粑無名小店,都是被食客的口碑傳出來的。據(jù)說,現(xiàn)在李公廟糖油粑粑還在。

 

  記得前年路過荷花池時,當發(fā)現(xiàn)蔡鍔北路糧油店不見了,不免有些惆悵:開了十幾年的糖油粑粑老店,到哪去了?捕捉空氣中的甜糯香脆味,我在荷花池菜市場門口逮住了它。還是那對夫妻,男人常年操持一把大鍋鏟,在大油鍋里攪拌著一鍋甜蜜油膩,制造香脆的誘惑,一直清瘦利落。

 

  女人圓潤的模樣,一張笑臉像糖油粑粑一樣,甜糯滋潤,一塊錢三個到兩個,到如今的一塊錢一個的糖油粑粑,也讓她收票子的手鼓鼓囊囊了起來。一米門面,寸土寸金。老板娘說,我們已經(jīng)做了十八年了!糧油店維持不下去,關門三年了。

 

  糧店糖油粑粑店搬遷后,老店現(xiàn)在的招牌是“劉記糖油粑粑”,難道是我記憶有誤?我立馬買了一盒糖油粑粑,壓壓驚!

 

  這“劉記糖油粑粑”,秋冬營業(yè)半年,天一熱就歇業(yè)。在長沙火爐一般的夏天,一個狹小的空間,再架一個火爐,燒一大鍋滾燙的熱油,就是靜靜地坐幾個小時,人也會烤熟了,何況還得不停地練著長柄鍋鏟武功,就是鐵人也得化了。

 

  糖油粑粑與臭豆腐,共為長沙街巷的守望者。一香一臭,一甜糯一焦脆,一金黃一烏黑,都是市井煙火熏出來的。

 

  在長沙熱鬧的商業(yè)街道上,隨處都可以聞到糖油粑粑的香味,隨時可以滿足口舌之欲,只是當年的那種口舌滋味,隨著時間流逝而翻臺。懷舊,莫非就是味蕾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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