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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瓊華:還魂水仙

來源:王瓊華   時間 : 2018-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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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裕后街西頭,有一幢叫“水仙樓”的舊樓。起初,該樓并不叫水仙樓。民國時,樓上住著一位姓趙姑娘,年方十八。與趙姑娘同住這幢樓的還有十二位女子。這就是當時裕后街有名的“青樓十三房”。

 

  “青樓十三房,頭牌最養(yǎng)眼。”裕后街男人眼中的“頭牌”便是趙姑娘。時常又有男子抱怨:“老子享受過十二房,卻敲不開第十三房的門。”當然,并非說拿十二房的花銷,還不一定能見上趙姑娘一面。趙姑娘也沒那么多講究。她見人依緣,緣于心動,才有男女構精、萬物化醇的幸事。最易挑動趙某心魄的有兩樣東西,一古琴,一茗茶。趙姑娘房內特意設有茶桌與琴臺。有一日,一男子本已落座,聊到茶事時,卻把“茶”與“茗”混為一談。趙某笑道:“早采為‘茶’,晚采為‘茗’。”此人羞愧不當,起身即去。過后,再無照面。室中琴臺有兩處,一左一右。一看便知,左側屬男士所操之琴,右側之琴便供女子拔弄。墻壁上有一幅字:“男歡女愛,即是琴事。”原來,曾有一男子誤入房間,看到古琴,即是歡喜萬分,便與趙姑娘以琴遞聲。趙姑娘怦然心動,喜上眉梢。一夜之中,倆人琴來琴往,如癡如醉。第二天大早,男子留下這幅字跡便匆匆離去,亦未做“回頭客”。據(jù)說北上打鬼子時,這男子被炸傷。臨死之時,他仍是嘀咕:“男歡女愛,即是琴事。”趙姑娘聞訊,閉門三月,獨自一人坐在古琴前,一首《良宵引》沒完沒了被奏響。她念念不忘,那夜曾與這男子數(shù)遍合奏《良宵引》。此事相傳,眾人皆嘆。所以,裕后街青樓鱗集麇至,口碑最好的要數(shù)趙姑娘。

 

  不過,街坊們很快打自己的嘴巴了。原來,趙姑娘性情陡變,丟了閑情與逸致,開門是否得看來客拿出多少大洋。見趙姑娘如此擇客,有錢人歡心十分,頓時趨之若鶩。在街坊眼中,趙姑娘搖身變成“招財女煞”。

 

  這一日午時,青樓來了一個矮胖老者。他進樓就喊道:“我要見趙姑娘!”

 

  “趙姑娘是你想見就見的?”仆人譏笑。

 

  老者高高舉起手中小布兜,嚷道:“狗眼看人低!這小布兜兩百塊大洋它要見趙姑娘!”

 

  如此慷慨之客,前所未見。趙姑娘出門下樓即把老者迎入房中。突然,房門被人呯呯敲響。趙姑娘問道:“何人?”

 

  “我來找父親大人!”

 

  “我兒子!”老者聽出了聲音,開門叱責兒子:“誰讓你四處亂竄?”

 

  趙姑娘探頭看了看。一位英俊少年站在門前。少年低頭地:“這陣子冬雨不斷,河水暴漲,許多船只打翻卷走,好些船工即便逃上岸來,也無盤纏回家過年。父親經(jīng)營碼頭,所賺不菲,不妨把一日之歡的花銷施舍船夫,以求心安。”

 

  老者破口大罵兒子一頓,掃興走了。

 

  少年唏噓一聲,即要抬腳跟去。

 

  趙姑娘叫道:“且慢。”

 

  “姑娘,我父親大人他未付帳?”

 

  “稍等。”

 

  趙姑娘一笑。接著,她回房拎出好幾個布兜,叮叮當當,兜里都是大洋。她遞給少年手中說道:“拿去應急吧。”

 

  “這、這已是你的錢——”

 

  “救人要緊。”

 

  少年不由多看趙姑娘一眼。他想了想,只得說:“我寫一張字據(jù),算我借你的吧。”趙某只好應允。少年留下借據(jù),道了一聲謝,又贊道:“趙姑娘,你真漂亮。”

 

  趙姑娘自嘲地:“狐貍精唄。”

 

  “不。你跟水仙花一樣漂亮。”

 

  趙姑娘歪頭問道:“水仙真是好看嗎?”

 

  “水仙一旦開花,就像亭亭玉立的仙女,既漂亮又高雅。它絕非凡胎俗身,所以稱為凌波仙子。我最喜歡水仙。”

 

  “是吧。”趙姑娘一喜,不過睫毛一落,又噓,“可惜,我從未見過水仙花。”

 

  少年說:“稍過幾天,我要去省城拿大學畢業(yè)證?;貋頃r,我?guī)湍銕б幻端伞?rdquo;

 

  “好呀。你如能帶來水仙,我便把字據(jù)撕掉。”

 

  半月后,少年捧著一只含苞水仙,喜沖沖趕到“青樓十三房”。他竄進房間,發(fā)現(xiàn)趙姑娘竟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原來,趙姑娘早已染病。平日,她并無多少積蓄。無奈之下,她只好以身換錢,吃藥續(xù)命。豈料好一陣子所攢大洋,上次傾囊交給少年,讓她難以續(xù)服藥物。昨晨,她突然一頭栽下,昏迷不醒。寺中善哉大師聞訊而來,焚香誦經(jīng),欲為奇女挽留魂魄。熬時一日,未見好轉。大師長吁一聲,抽身即走。少年聽罷,便把水仙放入趙姑娘常用泡茶的紫砂壺之中,續(xù)好水后,擺至趙姑娘床頭。他貼在趙姑娘耳邊說道:“你快快睜眼,一睹水仙,便知道我當日所說千真萬確。我還要告訴趙姑娘,你就是凌波仙子投胎。”又幡然醒悟:“花開富貴,當屬水仙。水仙如能開花,姑娘即可轉危為安,再續(xù)花樣人生。”守至午夜,含苞水仙仍未綻放。少年見趙姑娘已是命懸游絲,頓時局促不安。他知道,催花速開,唯需水暖。房中早已冷寂,難尋熱水。少年眉頭一挑,即生一計。他把壺中冷水倒去,拿起剪刀,劃破手腕,讓自己的熱血注入壺中充當暖水催開水仙……

 

  清早,一束陽光刷地透過窗口,恰好落到趙姑娘眼上。她的眼袋突然怦動幾下,緩緩睜開眼睛,驀然看到床前擺著一束自己從未見過卻在盛開的花朵,就像一個穿著綠衣服、披著綠斗篷、臉兒白白的仙女,散發(fā)著沁人心菲的芬芳。

 

  “噢,水仙吧。”

 

  趙姑娘喃喃一句。她見少年正一頭爬在床沿上,便驀然明白了一切。但很快,趙姑娘驚叫道:“公子!”原來,少年冷僵如冰。他已是失血過多,早了世緣。趙姑娘嗚嗚痛哭。

 

  眾姐妹過房勸慰說:“善哉大師算過,你如能醒來,便可享有七十八年陽壽。來日方長,多跟救你一命的公子爺燒點錢紙吧。”

 

  不過,趙姑娘仍是當晚離世。

 

  她把少年安放自己床上,為他擦身更衣。接著,她也是一番沐浴,細細打扮。之后,她端坐琴前,彈奏一首《良宵引》,便上床與少年依偎共枕。她喃喃地:“我是凌波仙子,愿隨公子一塊仙游。”隨即操起剪刀劃破手腕……

 

  從此,這幢舊樓被街坊叫成“水仙樓”。

 

  時至今天,“水仙樓”成了一間花鋪。一年四季,花鋪迎來送往無數(shù)花卉,當中要數(shù)每年冬季的水仙開得最妖嬈。而且,店主的女兒一副仙姿玉貌。平日癡心習琴,不聞世事。三十八九,卻未嫁人。街坊吁道,母親賣花無數(shù),卻讓女兒遇不到一個贈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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