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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敏:我的老師

來源:湖南散文   時間 : 2019-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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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題目很老舊了,是因為去年在報上看到這樣一個主題征文,讓我一瞬間想起母親,意欲行文參與,卻因身體原因耽擱。最近翻弄筆記看到當初記錄,仍想了其心愿。關(guān)于母親的文字我留下過很多,由“我的老師”想到母親,是因為母親在少年時代給予我的財富積累。少年的成長,不僅僅是在課堂。

  母親本身是一位老師,一位一輩子的鄉(xiāng)村小學(xué)老師。她沒上過我的課,卻完成了對我的課外塑造。

  我本來是一個城市的孩子,可剛在城里讀完一年級,母親就把我和弟弟帶到了鄉(xiāng)下,那是上世紀的六十年代初。鄉(xiāng)村的學(xué)校是和鄉(xiāng)村血肉相連的,它就是村莊里的一個大家庭。我媽在學(xué)校的家就像個農(nóng)民會所,一般是晚上,上門的農(nóng)民都三五成群,進門就有人去抓飯鍋蓋,看到有鍋巴就會抓起來往嘴里塞,“嗯,今天的撈皮(鍋巴)好呷!”媽媽心里有數(shù),曉得他們那張嘴,煮飯時總是多添一把火,而且吃飯時不準我們動鍋巴。每次看到他們把鍋巴嚼得“嘎巴嘎巴”響,媽媽的臉上就喜氣洋洋。家里只要有多余的舊衣舊褲,媽媽也會送給他們。其實并無多余,只不過是我們自己身上多幾處補疤或者是冬天里少穿一層而已。那時我們一家四口就媽媽一個人幾十塊錢的工資,還間常得給城里的爺爺奶奶納點“貢”,媽媽竟還有給讀不起書的孩子墊學(xué)費的行為。那時當然沒有什么“獻愛心”表彰,倒是有一個晚上真的很隆重,家里突然擠進來一屋子的人,一個個爭先恐后地高喊“周老師”!媽媽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原來是高峰學(xué)校門前要修公路了,全區(qū)各個公社集中了一批修路的民工,都自帶口糧修路來了。媽媽幾十年在新化這個吉慶區(qū)四面八方的學(xué)校當過老師,民工里有四面八方的學(xué)生,聽說周老師在這里,放下鋪蓋就“哦呵”一聲來了。不知道那時候我是不是有感動,但媽媽和她的農(nóng)民學(xué)生這份快樂,至今活躍在我的生活里,影響著我的底層情結(jié)。

  媽媽也應(yīng)該算土改干部,一解放她就當老師,一開始就在我剛才說的高峰小學(xué)。她一輩子沒有進步,退休前又回到這所學(xué)校,這是因為文化革命中一次教師回原籍的行動。媽媽是城里人,卻不想回城,她習慣了鄉(xiāng)間氣息,就要求回到投身革命最初的搖籃。這當然為組織解了憂愁,想回城里的不在少數(shù)啊。因為媽媽在鄉(xiāng)間學(xué)校的四處輾轉(zhuǎn),我的記憶里就晃蕩著一對籠箱,那籠箱長方型的,長兩尺寬一尺余,不高,有個底座,既可固定儲物,又可挑起運輸,油漆的,出現(xiàn)在我眼前時已很斑駁。很多的暑假,媽媽就是請一個農(nóng)民挑了這一對籠箱,然后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我弟弟,說是又調(diào)到另一所學(xué)校去了。記得從華山完小調(diào)去毛坪學(xué)校時,一走就是二十里山路。一個暑假過后我從城里奶奶家回到毛坪學(xué)校時,學(xué)校的老師告訴我,你媽媽又調(diào)走了。我就問著路走了十幾里,就找到了媽媽的新學(xué)校。媽媽不是共產(chǎn)黨員,卻是“黨叫干啥就干啥,打起背包就出發(fā)”。這種作風一生就相隨了我。說走就走其實很快樂,因為心的輕松而快樂。行囊也輕松,媽媽幾十年的財富就一擔籠箱全裝了,走起來真的是兩袖清風。

  我不知道我出生在哪里,懂事的時候跟在城里的奶奶身邊,基本看不到父親,說父親是個右派,被打倒了,也不知道“右派”是什么,被打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隨媽媽到了鄉(xiāng)下之后,才慢慢知道了父親的經(jīng)歷,原來他過去也是老師,而且是城里的中學(xué)老師,專門教古典文學(xué)并做古典文學(xué)學(xué)問,可突然之間就戴上了右派帽子,就去勞動改造。父親偶爾回到媽媽身邊,但聚少離多,也總是灰頭土臉,不見笑容。聽說有不少這樣的媽媽離婚了,但我媽沒有。后來父親去了吉慶厚皮垴一個茶場,當時那是個國營茶場,可以養(yǎng)活自己了。這以后的暑假里媽媽就沒讓我回城里,要我去茶場里看爹陪爹,我的散文《父親的大山》,寫的就是那些沒舍得丟棄的碎片。

  媽媽回到高峰小學(xué)后,做了一個抉擇。

  媽媽是“三上高峰”,就像當時的電影《三進山城》。高峰的農(nóng)民是把媽媽當親人一樣的。講一件事吧,住在學(xué)校背后的康老爹,聽說媽媽想買根木料打個木柜,就說周老師我?guī)湍阆朕k法吧,那時的木材是不能隨便買到的。他就去趕場,那天運氣好,買下了一根??钢刈邥r,場邊有人玩小賭博的游戲,康老爹忍不住湊了上去,又忍不住放下木頭摻和了兩把,這下就運氣不好了,帶紅箍箍的來了。他扛起木頭想走時被一把拿下:“要走人就把木頭留下!”他立馬就抱緊了那木頭。結(jié)果被作為賭博犯捆綁在那根木頭上示眾了半天??道系灰绢^在就什么也沒說,晚上把木頭放在了學(xué)校也什么都沒說。這事是好久以后才從別人口里知道的。

  不知道媽媽后來的舉動是不是與這有關(guān),媽媽把我爹從茶場弄回了高峰,讓他到高峰大隊的第四生產(chǎn)隊插隊落戶。媽媽很感謝高峰的農(nóng)民給了她天大的面子,收留了她的男人。于是我爹從這時候開始就是正式的農(nóng)民了,是正式的農(nóng)村戶口了,我媽就成了農(nóng)民的妻子了,我們一家人就在一起了,爹就晴天雨天和農(nóng)民一樣干活掙工分了,到了年底就分紅了。爹孤獨的時候,媽讓我到厚皮垴去陪父親;為了讓爹不再孤獨,她讓爹到村里來當農(nóng)民。在那時的社會情境下,一個國家教師相隨一個農(nóng)民的丈夫,是比較稀罕的。這不棄不離的親情,就落種在我心里了。

  媽媽幫我也置辦好了所有農(nóng)具!她讓我把自己當農(nóng)民的兒子看,跟農(nóng)民一起出工。還是跟著媽媽在華山完小的時候,媽媽就讓我清早起床去剎牛草或者撿狗屎撿牛糞,送到當?shù)厣a(chǎn)隊。那時牛是集體的田是集體的,需要青草喂牛,需要糞肥田。那種茅草長得很深,茅邊很鋒利,清晨的草在露水里嫩嫩的,養(yǎng)分足,牛吃了長膘,可那茅峰也挺勁,我常常剎得滿手是血。媽媽說在鄉(xiāng)里就要有鄉(xiāng)里人的樣,別像個城里的少年公子。我沒有覺得那很累,剎起草來很起勁,撿糞也不怕臟,每次送到生產(chǎn)隊的時候,很自豪!到了高峰之后人又大了幾歲,父親又落戶了,我雖然沒有戶口但也不能游手好閑。星期天,節(jié)假日,寒暑假,只要是在家里的時間,媽就要我跟生產(chǎn)隊出工。我因此什么農(nóng)活都干過,只沒干過犁耙。犁田耙田是農(nóng)活里最高等級的技術(shù)活,生產(chǎn)隊里能犁耙工夫的都是上等勞力,拿最高工分。除此之外的開荒啊,插田啊,割稻子啊,插紅薯啊我什么都干。隊里人很喜歡我,說要給我記工分,這下我更來勁。

  生產(chǎn)隊的工分是有規(guī)矩的,一要社員資格,二要定底分。底分根據(jù)你的勞動能力來定,最高十分。每天又根據(jù)當天的勞動實際記工分,那是一種絕對的民主,大家都要到場,張三李四王五,誰記幾分都要大家發(fā)表意見和認可,那是隊里的民主生活會,誰誰偷奸?;し虿坏郊叶紩づu。對于我來說記分的時候過節(jié)一樣的快樂,因為那是對我勞動的認可。老鄉(xiāng)們沒有誰認為我是在搶他們碗里那一勺粥,而是周老師看得起他們農(nóng)民,都高興給我記工分,給我定了個六分的底分。挖荒地的時候還會給我記到七八分。收獲季節(jié),生產(chǎn)隊會讓我按工分參加分配,年底會給我分紅,那是錢。但那時生產(chǎn)隊的錢不容易,第一年我得了三毛八分錢!我是捧回來交給媽媽的。媽媽說這是你的勞動所得,自己留著。

  這是集體勞動。我家還有自留地,那時生產(chǎn)隊的田還給每家每戶分了一兩丘養(yǎng)點小魚。每逢大暴雨田里的水就會泛濫出來,魚就會跑出來,這樣的時候我和父親就是那風雨中的雄鷹,哪怕電閃雷鳴都迎頭而上,沖鋒陷陣地去保護田里的魚不被沖走,當然還有一個重要任務(wù),就是分到你名下養(yǎng)魚的田,碰到大暴雨就要保護好公家那一田的禾苗水稻。有時雷聲就在頭上爆裂,電鞭就在眼前猛劈,那樣的時候我感到父親很高大,很勇敢。他那時身上穿的還是以前當老師做學(xué)問時的中山裝,只是發(fā)白了,有補丁了。隊里的人也都喊他安老師的,沒想到我爹當農(nóng)民也能當?shù)眠@么好,這么認真!我呢,也不錯,在這樣的暴雨里跟著父親整完了田,就會去溝溝垅垅里撿魚。這個時候田里塘里總會有魚跑出來,只要在草叢和棘蓬里眼尖,就有好魚。

  媽媽還給我備了砍柴工具。那時基本是柴火生炊,砍柴只能砍灌木,也是個技術(shù)活,爬山跳坎,披荊斬棘,藤條縛柴,扦桿挑柴,都要理手。我腳踏草鞋,腰系彎刀,有形有范。有一次系刀鞘的草繩斷了,刀落了下來削著了腳后根,露出骨頭了但沒傷到筋,大幸!又一回直接就砍到了食指的關(guān)節(jié)上,也看到了白森森的嫩骨了,也沒當回事。現(xiàn)在看到這些傷疤,紀念章一樣閃閃發(fā)光!媽媽還讓我跟小伙伴去山上撿菌子扯筍子,我于是能分辨清楚所有的毒蘑菇,還有能吃或不能吃的各類地菜。小時候吊蛤蟆都成了一把好手,一根竹梢上吊點什么,在蛤蟆面前一上一下勾引,它會蹦上來咬著死不松口。哈蟆怎么這樣蠢啊,上當了還舍不得口里那點食。怪不得我們新化人啊,后來把男人找對象或是逗妹子就通俗成了“吊蛤蟆”。抓著蛤蟆啊膳魚啊什么的我都會輕松熟練地剖洗干凈,下刀利索。而現(xiàn)在是什么都不會了,蛻化了。媽媽把水桶也交給了我,高峰垴上缺水,要下到一條小峽谷進到一個小洞子里才能舀到一點水,大旱的時候這點水也沒了,就得跑七八里去找井水了。

  挑煤的事是我主動跟媽提出來的,媽開始不讓,太遠了。平時我們是買煤,煤礦離我們二十多里地,常有挑煤者叫賣。我們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民都自己去挑,但要半夜三更起床,走到礦山等天亮,才能搶到從礦井里上來的煤。我說我也要跟著去挑,媽媽就給我買了籮筐。

  挑擔不是個輕松活,我跟爹去區(qū)上挑過米,因我和媽還有弟弟都吃國家糧,糧店只有區(qū)上有,得走二十里路還要翻兩座山,每次挑得我筋疲力盡。我還幫隊上的代銷店挑過貨,那時每個公社一個供銷社,一個大隊就一代銷店,我們大隊的代銷店就在學(xué)校旁邊,店里有一個大家喊龔老子的代銷員。龔老子每個星期到公社供銷社進一次貨,都是在隊上請一個農(nóng)民去挑,那時我在公社的學(xué)校讀初中,每天來回二十里跑通學(xué)。有一次我跟龔老子說,我?guī)湍氵M一次貨吧,放學(xué)的時候就帶回來了。他說你不行,我說試一次吧,半擔,就半擔的錢。他答應(yīng)了,可那天挑著擔子上山時,還是力不從心。龔老子說,你個老師的崽呷這個虧做什么啊!我說我媽讓我什么都干。“周老師就是把你當農(nóng)民用。”龔老子說著就要我放下?lián)樱瑤臀姨袅艘怀獭?/p>

  挑過米挑過貨我又想挑煤了,我跟著隊上的人天沒亮就到了礦上,他們就教我,一看到煤從那大斗里瀉下來就要沖上去搶,先要搶炭塊。煤分為灰煤和塊煤,灰煤挑回去要和水做成炭粑,塊煤就可以直接燒了,亮火。運氣好煤多人少的時候,就能買到一整擔塊煤。有一回,我們幾個人凌晨三點鐘就起床了,走到最近的煤礦還不到五點,問有煤嗎?說沒有,今天不挖。又往前走五六里,又一家說沒有,今天的煤都有主了。再往前走七八里,那礦里守門的說這兩天礦里放假。我們挑著空籮筐身體也空了,又四處晃蕩,在一家小煤窯里聽說井下正在挖。我們幾個二話沒說就從井口下去了,那井巷子開始還有點平路,慢慢就斜斜地往下走,坡還越來越陡,最后成九十度了。當頭真的在挖,也有人在等著裝筐。我們排著等,裝了煤往回走,走上坡。我那是第一次到這樣的煤井下,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那時心里只有煤,今天只要能挑一擔煤回去,刀山火海都不在話下。

  那次回來卻病倒了,是走得太遠,草鞋把腳趾磨破了,開始沒在意,竟發(fā)展成破傷風,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下不得地,后來才知道破傷風是要命的,把我爹我媽急了個半死。

  那時候流行做好事,我總是去掃廁所,有時掃完了沒人看到又覺得白干了,就要找個機會透露給老師,從小就有那么點虛榮心。學(xué)校里的義務(wù)勞動也很多,媽媽從不讓我拉下。撿松球是常有的事,有些日子我每天早晨都跟大伙到山上去撿松球,我們撿回來的松球都攤在學(xué)校的大操坪里,整個大操坪都是滿滿的厚厚的,那樣的有月亮的晚上我們會仰天躺在松球上看星星看月亮,天真爛漫地談理想談未來。但那時根本沒想到松子是可以吃的。采松子有時也是危險活,要爬到樹上去。我甚至干過一次壞事,爬上一棵小樹時看到梢頭滿滿的都是綠瑩瑩的松球,饞得流口水,但那樹梢再不能爬了,手又夠不著,我心一橫,就用力把那樹梢折斷了丟下了地。剛跳下樹,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喊,“誰在砍樹?”我知道被發(fā)現(xiàn)了,嚇得拔腿就跑。那時是不準砍樹的啊,我隨媽媽到鄉(xiāng)下的時候眼前也都是一山一山一坡一坡的樹林,可在我離開媽媽的時候,那些樹林卻耍魔術(shù)一樣的全不見了。兒時在森林里聽到的那些鬼故事也都隨著森林一起消失了。眼前的森林都沒了,我們撿的那些種子呢?

  那時我的確走過很多的森林,還有很多的田間小路,那是晚上陪媽媽做家訪。月亮下面拉著媽媽的手在山野間蹦跳,現(xiàn)在想起來是一幅無法還原的圖畫。那樣的晚上還長見識,有一次走在小路上,我看到前面一塊好亮好亮的大石板,高興地猛踩一腳,卻踏進一個大水洼。媽媽就笑了,月光下發(fā)亮的是水啊!媽媽帶我做家訪既是做伴,也是讓我去體驗農(nóng)家生活。

  一個學(xué)生逃了一節(jié)課,媽媽連夜家訪。翻過一個嶺到了一個叫老屋里的地方,沒進屋就聽到哭叫聲,進門一看,那個學(xué)生被綁在屋柱上,他爹正拿著根細細的竹梢(我們那叫苗尖梢)在他身上狠抽,桌子邊還有兩個扒在昏暗煤油燈下做作業(yè)的孩子。我媽撲上去抱著她學(xué)生問怎么回事,這男子漢竟一下跌坐在我媽面前:“周老師我沒把這豬崽子告好。我也是您告大的,我……”媽發(fā)火了:“曉得我是你老師就快把繩子解了,有這么打崽的嗎?”一問情由,媽媽也陪著哭了起來。原來這家的女人因病過世了,父親一人拉扯著三個男孩。這父親只有一個愿望,一定把三個崽的書送出來。為了這他把自己口里的食都省了出來,孩子們吃薯米飯,他一個人在灶臺邊啃紅薯,孩子褲子爛得屁股都蓋不住了,他把自己褲子的褲腳剪了一截。他說:“周老師, 我也不瞞你,為學(xué)費錢我也搞過投機倒把(那時不準私人做流通),被抓了起來,說只要把錢交出來就沒事了,可我要的就是那幾塊錢給他們讀書啊,我死活不交,就被綁著游團,又關(guān)了好幾天,我受這個苦就是要他們?nèi)齻€讀出書來,可他竟然敢逃學(xué),敢在把我教大的周老師手里逃學(xué),讀不出書來,將來也會像我一樣被人家抓起來捆起來丟人現(xiàn)眼,我做爹的沒本事丟人現(xiàn)眼就夠了,再讓你們?nèi)G人現(xiàn)眼寧可在我手里給打死!”那一晚,媽媽回來后一宿沒睡。第二天一早,她就翻出來兩件我的衣服,又拿出了兩塊錢。

  這就是我兒時的媽媽。這就是媽媽把我從城里帶到鄉(xiāng)下的養(yǎng)育。沒有驚心動魄,卻是潤物無聲。有人說過人生最好的老師是媽媽,可媽媽怎樣來當這個老師呢,今天的社會,都是把鄉(xiāng)里的孩子往城里帶,還有誰會把城里的孩子往鄉(xiāng)下帶嗎?找學(xué)校都還往貴族學(xué)校擠啊。在城鄉(xiāng)差別中間,我心里一直存著悖論:農(nóng)村的孩子比城市的孩子要玩得快樂,玩得豐富。城市的孩子生活很富裕,但心靈的儲蓄不富有。我們高中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很多做過知青的不但不記恨那個時代,還很感謝那個時代,是因為不論困境還是苦難,都成長了我們,成熟了我們。艱難困苦是人生財富的沙場!我沒當過正兒八經(jīng)的知青,但媽媽讓我做了一回真正的農(nóng)民,也讓我通讀了她那一本忠于鄉(xiāng)村的書。她那深夜的家訪給我的敬業(yè),她那留守大山深處給我的服從與忠誠,她那一擔籠箱給我的清貧,她那對父親不棄不離給我的堅忍與忠貞,她那讓我假期里去父親茶場給我的親情,她那多煮一層鍋巴給我的善良,她把我放逐到勞動土壤里給我的意志磨礪和能力擊打,她把我交與鄉(xiāng)親給我的情素養(yǎng)育,難道不是我可以享用一輩子的財富積累嗎?媽媽放逐我的,是人生真正的樂園!

  我離開媽媽最后的那所高峰小學(xué)很多年了,但那是我心里永遠的家。《文學(xué)界》雜志做我的“詩人與故鄉(xiāng)”的專題,我選擇的故鄉(xiāng)是媽媽的高峰,寫下的詩是《我的母親父親和鄉(xiāng)親》,寫下的創(chuàng)作體會是《我是鄉(xiāng)下人》,留下的照片是我和高峰大隊和四小隊還有高峰小 學(xué)里現(xiàn)在還很親切的那些面孔。我也用我的能力幫助那所媽媽的學(xué)校添置了課桌,幫助那座校園豎起了旗桿。媽媽早已經(jīng)走了,走得很遠很遠了,應(yīng)該是走到天堂了。我想遙對天堂再唱一遍那首歌,那首我寫的《天堂里的媽媽你好嗎》,今天,是唱給塑造我人生的老師——

  天堂里的媽媽你好嗎

  你總在夢里送來牽掛

  牽掛我的腳步

  牽掛我的淚花

  還是爐火邊輕輕的嘮叨

  還是山路上顫抖的白發(fā)

  媽媽的慈祥呵護著我的夢鄉(xiāng)

  我永遠是母親手中

  那根扯不盡的紗

  天堂里的媽媽你好嗎

  我總在夢里接你回家

  接回一段童謠

  接回一碗粗茶

  總是看到你憂傷的笑容

  總是牽著你藍色的衣褂

  媽媽的身影走不出我的夢鄉(xiāng)

  我永遠是母親懷里

  那個長不大的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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