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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克:“永遠在路上”的詩人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 茍文彬   時間 : 2019-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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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克,《作品》雜志社社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委員,中國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副主任,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北京大學詩歌研究院研究員,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中心云山講座教授,出版有《楊克的詩》《有關與無關》《我說出了風的形狀》等11部中文詩集、4部散文隨筆集和1本文集,并出版有6種外語詩集。

 

  楊克為《中國青年作家報》題詞:花蕾的風鈴搖醒了黎明。李晗/制圖

 

  楊克喜歡種花草的名聲在外。每每談及楊克種花草的那些事兒,文友們最后一致歸結到心靈和精神上來——楊克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心態(tài)平和,不激銳,尊重自然規(guī)律。曾經(jīng)長期有多只野鳥在楊克廣州從化家中的晾衣架上棲息,他也認為是自己“氣場溫和”所致。

  楊克熱愛種花草的態(tài)度,反映到詩作中,就是日常性、客觀性、精神性的結合。

  我在一顆石榴里看見我的祖國

  碩大而飽滿的天地之果

  它懷抱著親密無間的子民

  裸露的肌膚護著水晶的心

  億萬兒女手牽著手

  在枝頭上酸酸甜甜微笑

  多汁的秋天啊是臨盆的孕婦

  我想記住十月的每一扇窗戶

  (《我在一顆石榴里看見了我的祖國》第一段)

  這首詩寫于2006年,央視新聞主播李修平、王世林在2008新年新詩會上朗誦過。

  石榴是楊克侍弄花草中的一種,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意蘊多子多福,是個很吉祥的符號。楊克的這首詩,緊緊抓住“石榴”與“祖國”這兩個關鍵詞。

  石榴很大,我們國家也很大;石榴籽很多,我們中國人口也很多;石榴籽是透明的、親密無間的,因而緊緊抱在一起的各民族兒女的心是水晶一般的;石榴打開來,里面是一瓣一瓣的,以微黃色的果膜分隔,而我們國家地理上也是一個個省份相鄰的;石榴向東一面比較紅,西面比較青澀些,我們國家也是東部發(fā)達,西部欠發(fā)達一些;高原上的女孩,臉蛋被紫外線曬出的“高原紅”,圓圓的,紅暈就像石榴一樣;“石榴的一道裂口”與“龜裂的土地”“手掌的溝壑”,共證了我們國家發(fā)展進程中黎民蒼生的艱辛付出,對底層人民的熱愛,溢于言表。每一句詩,既可以說在指祖國,也可以說是在描述石榴。楊克通過頗具匠心的意象,表達事物間暗含的關聯(lián)性,這種比喻上的相關聯(lián)性,連接了“家國情懷”的主旨。

  “雙11”的前一天,我來到楊克先生在廣州番禺的家采訪。出了電梯,只見敞開屋門的入戶廳窗前,一個身影正彎曲著。不用說,肯定是楊克又在侍弄他的花花草草。

  我敲了兩下門框,那彎曲的身影果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進來,進來。”楊克直起身來,將雙手在腰間擦了擦,伸出右手匆匆和我握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又躬身將一盆叫唐印的多肉植物,搬去客廳陽臺曬太陽。

  一個“行走”的詩人

  有人酸甜,有人麻辣,有人喜原汁原味

  八大菜系風靡神州,各不遑讓

  當周游列國,從巴黎到紐約

  在刀叉下受虐一周的胃

  所有人的味覺,瞬間全被喚醒

  炒煮蒸烹的中餐佳肴就是我的祖國

  (《我的中國》第一段)

  這首寫祖國的詩篇,是楊克今年8月在廣州英國領事館等待面簽和按手印期間寫出來的。在此之前,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的朋友希望楊克寫一首跟祖國有關的詩,以供10月在上海圖書館舉辦的朗誦會現(xiàn)場用。

  關于祖國的詩,在楊克看來,13年前(2006年)寫的《我在一顆石榴里看見了我的祖國》,幾乎寫盡了想象與聯(lián)想。對于上海朋友給的創(chuàng)作任務,楊克一度認為無法完成。因為以楊克的風格,寫祖國與創(chuàng)作其他詩一樣,不能寫套話、大話,相似的話,要尋找新鮮獨一的角度,要具象而細致,可感可觸摸。

  “拖延”了一些日子,楊克收到英國利茲大學邀請他9月去參加詩會的函,在廣州英國領事館辦理簽證期間,楊克靈魂深處的記憶突然被喚醒,靈感倏然降臨。

  靈感來自于“行走”見聞。

  楊克曾去江蘇無錫參觀過小婁巷。這條百余丈的短巷,歷史上出過1個狀元、11個進士、15個舉人,當代科技文化名人也很多,有王選、錢鐘書等,院士也不少。楊克認為這跟當?shù)氐?ldquo;東林書院”有傳承,由東林書院又想到了《詩經(jīng)》《楚辭》,想到了屈原、杜甫,張載、辛棄疾、文天祥,再到艾青、聞一多,這些“家國情懷”都是詩歌綿延不絕的精神元素。

  楊克認為,外國也不乏“家國情懷”的大地之歌,比如惠特曼《我聽見了美洲在歌唱》,萊蒙托夫的《祖國》,聶魯達的《馬楚·比楚高峰》,肖邦也因為《波蘭舞曲》被稱為鋼琴詩人。今年7月,在紀念萊蒙托夫的晚會上,楊克上臺朗讀《我在一顆石榴里看見了我的祖國》,就是為了呼應這位俄羅斯先賢。

  自1999年起,楊克受邀參加過日本、英國、挪威、芬蘭、哥倫比亞等眾多國家的詩歌交流。每次出國幾天后,楊克最懷念的就是中餐,最親切的就是看到中文聽見鄉(xiāng)音,這讓他找到了《我的中國》這首詩的寫作路徑。

  再聯(lián)想到幾乎所有的中國神話傳說,都是與最高的神這個主宰抗命的,這是中國文化的獨特之處。楊克認為,這首詩既寫民俗習性、中華經(jīng)典,也應該寫山川,寫土地,寫黎民蒼生,寫慎終追遠,寫自我,寫內(nèi)心,寫夢囈,寫卑微的生活……浮想聯(lián)翩,一一涌來。

  于是,一篇氣吞萬象、八面貫通、層次分明、秩序井然、縱橫交織、經(jīng)緯相連的《我的中國》詩作出世了。

  “很欣慰,同一題材,我竟然寫出兩首不同的詩來。”楊克說。

  贊嘆之余,我更欽佩他有一個“行走”的大腦。不少文章和詩歌,都是楊克在高鐵、機場或者飛機上,用手機寫的。楊克也很欣賞那些去哪里都帶著筆記本和筆、隨時記下幾句的人,但他走到哪里有了靈感,就直接在手機備忘錄上創(chuàng)作、修改。

  楊克說,每到一個城市,都喜歡逛商場。“很多文人會喜歡逛書店,但是我跟大多數(shù)人不一樣,會更喜歡關注那個城市。因為我寫作的很多素材都來自于日常生活,都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種發(fā)現(xiàn)或者見識。我覺得,這個城市的書店跟那個城市的書店,其實差別不大。但是商場恰恰是代表了這個城市跟另一個城市生活品質的不同,而且每個國家、每個時代都是不同的。正如我十幾年前去越南逛商場,我就覺得他們的商場跟中國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差不多,這樣我就可以看出一個國家人民生活的大致水準,生活的某種變化。再者說,走在商場里,看到一些好東西,并不表示我要買下它們,光看著也覺得挺舒服。比如去美國,我也會花兩三個小時去逛奢侈品大賣場。”楊克說。

  《在商品中散步》《天河城廣場》《在東莞遇見一小塊稻田》《生命的軌跡》《洋山港》《晨過石蠔村兼懷杜甫》《人的一生總有某個時刻像喪家之犬》等詩歌,都是楊克“行走”出來的,都是從小處著筆,體現(xiàn)出他的一種底層關懷意識。楊克認為“民間是詩人的精神立場和寫作的出發(fā)點,是詩歌的在場”“很多年生活底層的經(jīng)歷,奠定了我的詩追尋存在意義的基調(diào)”。民間的立場,其實也正是楊克“靈魂觀察”的立場。

  作為有意味的追求,楊克寫了不少先鋒語言實驗和意象繽紛的詩作。他的詩歌具有另一種超越性,這種超越性在于不管寫作對象是老百姓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楊克對環(huán)境或空間有著敏銳的認識,社會變化在他的詩歌里有鮮明強烈的反映,他敢于面對現(xiàn)實,承認社會生活中的矛盾與危機,乃至用叛逆者的眼光,對某些現(xiàn)象提出懷疑。懷疑之余,楊克并不停留在矛盾、徘徊、苦惱中,而是以細膩生花之筆,大膽地探求光明,讓人們看到生活的希望與美好。

  “我想說寫作是個人化的,但既要表達個人感受,也要表達這個時代,表達這個公共空間。”從上世紀80年代到今天,楊克的寫作始終有一條主線,就是跟中國和這片土地有密切的關系,他的寫作不是公共合唱,而是個人發(fā)聲。楊克并不排斥外部公共空間,他坦陳自己表達的是心靈,既有詩人的獨特感受,也要找到與人心相通的那個柔軟的心靈,但這心靈也是外部空間的一種折射和反映。雖然是個人發(fā)聲,但關注外部的世界,當然也關注我們的內(nèi)心世界和我們的精神和靈魂。這一點,與馬爾克斯(代表作《百年孤獨》)的“空間敘事”寫作不謀而合。

  一個面向未來的詩人

  “創(chuàng)新”是個永不過時的流行詞。楊克說文學觀念也要有創(chuàng)新,跟文學有關的新的事物我們更要接納,因為這關乎文學的審美。

  一個詩人不要因為寫詩就只讀詩。這樣讀書,營養(yǎng)非常單一,應該看雜書。包括中國古代的建筑、民居,有關戰(zhàn)爭的,哲學的,還有民俗的剪紙、菜式,等等,楊克認為都應該有所閱讀。“有一次看微信,一個小學生說《西游記》的確是吳承恩寫的。因為吳承恩是江蘇淮安人,無論孫悟空取經(jīng)走到哪里,小說里寫的菜基本上都是淮安菜。我認為這個小學生的閱讀角度就很好,通過淮安菜來求證《西游記》作者,這就是文學閱讀的一種創(chuàng)新。”楊克說。

  在文藝發(fā)展史上,歷來存在著綜合與創(chuàng)新,中國傳統(tǒng),作文必尊《詩經(jīng)》先秦兩漢唐宋八大家,寫詩詞則宗唐或宗宋。而另一種審美,則強調(diào)創(chuàng)新。南北朝時的劉勰就曾大力倡導“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變則其久,通則不乏”(《文心雕龍·通變》),就是要作者根據(jù)自己的“情”和“氣”,不拘于前人,采取通變而有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才能產(chǎn)生好作品。

  楊克認為:“談及中國的詩歌,不能只有現(xiàn)實主義或者現(xiàn)代主義一個標準,既要和中國古典文學有某種呼應,也要有一種開放心態(tài)去吸納當代世界文明的精華,包括從《荷馬史詩》到西方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的作品,都應該成為當今寫作的一個視野和標桿。”五四以來的新詩,至今令人詬病的一種文體,叫“翻譯體”,“我覺得這也要辯證地看,除了讀起來別扭的弊病,其實它們也豐富了漢語表達的另一面。寫作首先要回歸純正的漢語,也要適當?shù)匚找恍┓g體,使現(xiàn)代漢語更豐富。”

  其實現(xiàn)代漢語的很多詞語已經(jīng)不是中國古代漢語詞語,它是日本人先用漢字翻譯了西方現(xiàn)代詞語,后來由魯迅那代最早留學日本的文化人帶回中國,形成了很多漢語新詞語,包括人們經(jīng)常使用的“愛情”,都是古漢語里沒有的。所以楊克認為翻譯體,也有部分合理性。

  對于近年來興起的網(wǎng)絡文學,楊克認為“網(wǎng)絡文學將‘想象力’發(fā)揮得很好,想象力是文學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元素。傳統(tǒng)文學既需要關懷現(xiàn)實,也要跟網(wǎng)絡文學學習‘想象力’。”影響中國人幾千年價值觀的,不僅僅是精英文化,還有很多民間、民俗文化,比如仙俠、玄學、傳說、傳奇,網(wǎng)絡文學就運用了“三俠五義”、“民間故事”等表現(xiàn)形式,尤其是經(jīng)過商業(yè)操作后擴大了傳播。楊克說:“網(wǎng)絡作家也要思考一個問題,就是怎樣將‘快餐式’文化做成經(jīng)典,要注重表達人文精神價值觀。”

  文學的希望在年輕人身上

  唐詩宋詞無論在中國還是世界,都堪稱文學經(jīng)典。這些經(jīng)典之所以流傳至今,就是它們具有文學美、韻律美、音樂美,經(jīng)宮廷、民間、市井朗誦、傳唱、轉抄,漸漸就廣泛傳播并流傳下來。

  楊克也希望中國未來的詩歌,在語言上要更加注重音樂性,或者是語言的聲調(diào)、語調(diào)、語氣和語感。“我認為這是新詩一百年來的不足,當然這也是翻譯帶來的問題。”

  楊克認為一個詩人的寫作,就像剪刀要有兩翼,一翼是得到批評家、教授、學者和同行等專業(yè)人士的認可;另一翼是語言表達的多元化,用詞的具體化,傳達了人的普遍情感,中外讀者都可以代入或者置換,外國漢學家比較容易翻譯成另一種語言。也許,這也是他多次被國外邀請參加詩歌活動交流的原因。

  楊克參加過一些國際詩會,包括說英語的詩人,覺得他們的詩歌里有很強的節(jié)奏感,他們是拼音文字,注重輕重音。比如英國年輕一代的詩歌,能夠表演,因為他們有莎士比亞戲劇的傳統(tǒng),這樣的詩歌表演有的還有冠名贊助。從這點來說,楊克談及他的以及其他詩人的作品,不僅應該接受在微博、微信、公眾號上這些新媒介傳播,未來也要在音樂感上多下功夫,爭取將更多詩歌搬上舞臺,或者圖書館、影劇院,還要有在廣場甚至百貨商場大廳表演的勇氣和水平,“本來,最早的詩歌就是行吟或者傳唱的,我只是希望再做一個回歸的工作。”

  文學的普及工作是作家的義務,是人生的一個部分。作為國內(nèi)有影響力的純文學刊物《作品》期刊社社長,他一直以來不遺余力地為青年寫作者提供平臺甚至開辟專欄,難怪有人說“純文學刊物中,《作品》發(fā)布90后文章是最多的。”楊克透露,2020年,《作品》將開設高校欄目,每期都發(fā)大學生、碩士生、博士生的小說、散文和詩歌。每一篇都要求有老師寫推薦語,年底還要進行評獎。

  楊克覺得90后乃至00后這一代年輕人,比之前輩作家,他們的視野更開闊,外語非常好,對世界文學的了解更充分,年輕人應該發(fā)揮這個優(yōu)勢。其二,寫作除了表達個性進行文本實驗,一個作家應該立足中國的現(xiàn)實,關心國家的進程。如今中國經(jīng)濟世界第二,這對中國作家國際地位的提升是有幫助的,世界更關注中國,更關注中國的變化和發(fā)展,更關注中國發(fā)生的事情,那么也更關注中國的文學。楊克說:“我相信,青年一代中肯定會有出類拔萃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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