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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永峰:時光落在梧桐樹下

來源:湖南散文   時間 : 2020-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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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巨鹿路675號,曾經(jīng)是一處別人家的老宅子。至于是誰家的,這對于一個來自黃土高原上的人來說,我覺得實在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我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為從這所老宅子里編輯出刊的一本本文學(xué)雜志上印刷的通聯(lián)地址,正是這里。

  是的,我來自黃土高原上的一個小村莊。在我們村莊,不論誰家的宅子,我都是熟悉的。比如宅子建于哪一年,屋頂?shù)哪玖鲜菞钅具€是槐木,哪一家的宅子會耐得時間更長久些。而對于“巨鹿路675號”,它從十多年前便開始停滯在我的印象中,儼然村莊一個令人熟悉的路口。一天夜里,我移步居住酒店附近的一條街道散步。沒有想到,巨鹿路竟然于我近在咫尺。

  巨鹿路是一條栽滿了梧桐樹的街道。每一棵梧桐樹,樹身都較為粗壯,樹梢展開的也頗為高大。沿路的一棵棵梧桐樹,生長得無拘無束,把周圍的空間占得滿滿的。在一座城市的街道,我很久沒有看到過像這么魁梧的樹形了。我覺得,無論哪一棵樹栽植在哪一座城市的哪一條街道,我們所期待的,無非是一棵樹濃密的綠蔭和透亮的綠色。如果人為過度地修剪,或者頻繁地砍伐,更換樹種,年復(fù)一年,一條路上的綠色看上去總是那么淺,綠蔭也總是那么薄,這豈不是屈就了一棵棵本該朝上生長的樹呢?

  與巨鹿路675號不期而遇,像是在茫茫人海中遇見一個失聯(lián)多年的老朋友,著實令人興奮。我情不自禁地在這所老宅子的門口多佇立片刻,仔細(xì)端詳宅子附近的一草一木。我對巨鹿路似乎并不陌生。巨鹿路兩側(cè)的梧桐樹,樹梢伸展開來擁擠在一起,形成一條長長的綠蔭長廊。夜色漸濃,蟬鳴像潮水一樣,從巨鹿路的西口涌進(jìn)來,直直地朝著東口涌去。附近的兩三處酒吧里,塞滿了喝酒的人。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每一次鳴叫都不約而同地叫起,又不約而同地戛然而止。

  我環(huán)顧左右,發(fā)現(xiàn)不少梧桐樹展開的枝葉,比巨鹿路兩側(cè)的一座座老宅子高出一截。給人感覺巨鹿路是專門讓出空間,讓一棵棵梧桐樹好好朝上生長的。我想,一只只蟬,一定是奔著一棵棵梧桐樹而來的,它們聚在一起,像聚在我們黃土高原上的村莊。夜晚的村莊,一波接一波的蟬鳴聲,劃過村莊周圍高高矮矮的樹梢,把村莊一座座老宅子罩在蟬聲里,村莊人會伴著蟬聲輕輕地入夢。

  此刻,巨鹿路上又一波蟬聲剛剛劃過,我想聚在酒吧里的人,他們到巨鹿路不僅僅是為了喝酒,還應(yīng)該為了聆聽這里的蟬聲。伴著蟬聲入酒,跟村莊人伴著蟬聲入夢,一樣美妙。

  當(dāng)晚,伴著巨鹿路附近傳來的蟬鳴聲,我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躺在酒店的房間,在一波波蟬鳴聲里打開眼睛。洗漱完畢,我想起了昨夜的蟬鳴聲、巨鹿路675號和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樹。我想,白天的巨鹿路,應(yīng)該別有一番景致。走進(jìn)巨鹿路,盡管是清晨,巨鹿路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蟬聲已經(jīng)鳴起。梅雨季節(jié),空氣格外潮熱。巨鹿路上的行人和車輛并不多。我經(jīng)過兩處水果店,店老板已經(jīng)忙著補(bǔ)充當(dāng)天新批發(fā)的新鮮水果,朝水果店里涌出來的冷風(fēng),落在身上,涼颼颼的,愜意極了。我有意放慢腳步,多停留了幾秒鐘。

  巨鹿路,適合慢步行走。身旁的每棵梧桐樹,看起來濕漉漉的,昂起頭才能看到整個樹梢。巨鹿路兩側(cè)的建筑,幾乎全部都是前些年遺留下來的老宅子。我不能判斷,在巨鹿路,是一棵棵梧桐樹的樹齡大呢,還是一處處宅子的宅領(lǐng)大?毋容置疑,這里的每一棵梧桐樹和每一處老宅子,都是有些年代了。巨鹿路,這樣的配置,更像黃土高原上的村莊,村莊里有老樹,也有老宅子。一撥一撥走出村莊的人,又一撥撥返回村莊,他們一定是奔著村里的那些老樹,或者是奔著埋在綠蔭里的老宅子返回的。那些老樹和老宅子,像是勾住了一個個村莊人的魂。一個村莊人不論走多遠(yuǎn),誰也忘不了。

  走進(jìn)巨鹿路,就像是走進(jìn)了別人的村莊。每一棵梧桐樹,沿著樹身不高處分開的枝杈,像一個人撐開的手掌,直戳戳的冒過一處處老宅子的屋頂,把巨鹿路和兩側(cè)的屋子遮擋著。在綠蔭下,一座座老宅子小而精致,挨挨擠擠。不少玻璃窗周圍,梧桐樹的枝丫上新長出的葉子,緊挨著一個個窗子,要不是窗子上安裝的玻璃隔擋,我相信一片片葉子便會悄無聲息地伸進(jìn)房子里。在巨鹿路,梧桐樹上的枝葉似乎就是專門給居住在老宅子里的人生長的。每一天,隔著明亮的玻璃,屋內(nèi)的人看到的都是一片不同的葉子;每一天看到的葉子,都是一片片新鮮的冒著熱氣的葉子。這么多的葉子,爭著擁向每一扇窗子,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我還相信,每一天清晨,每一片葉子,都會給屋內(nèi)的主人一個個不小的驚喜。打開窗子的人一定都會小心翼翼,挨近窗子的葉子和樹枝,像是巨鹿路給兩側(cè)的每戶人家送去的天然盆景。這樣的天然盆景,比窗外遠(yuǎn)處林立的那一幢幢高樓養(yǎng)眼多了。無論多么大的一座城市,一旦缺少了綠色的滋養(yǎng),就像黃土高原上缺少了一棵綠意盎然的樹。相反,在巨鹿路,人被綠蔭重重地環(huán)繞著,就會感覺一下子接通了地氣,生機(jī)勃勃。居住在這樣的屋子,誰還不愿意朝著窗口多瞅幾眼呢?

  巨鹿路是一條單行道。穿行而過的車輛并不多。一群群小鳥落在樹枝上,鳴叫。鳥鳴與蟬鳴,誰也不干擾誰,它們競相把自己最歡快、最清脆的聲音留在巨鹿路,以及巨鹿路兩側(cè)的每一棵梧桐樹上。待梧桐樹上的葉子顫動起來,巨鹿路上的一切似乎都慢了半拍。鳥鳴聲不約而同的緩緩入耳,蟬鳴聲也不約而同的緩緩入耳,連同兩側(cè)人行道上的行人,也是緩緩地行走,行駛過的車輛也是緩緩地駛?cè)?。這條路像一條靜謐的村莊小道,誰也不會有意制作多余的嘈雜聲。

  巨鹿路是有福的。巨鹿路兩側(cè)的梧桐樹是有福的。巨鹿路兩側(cè)的梧桐樹新抽出的枝丫所指的人家是有福的。佇立在巨鹿路675號,我成了一個有福之人。游走在與675號僅僅一墻之隔的“作家書店”,書店里陳列的書籍不是很滿,隨手翻開幾本圖書,本本都是好書。到此讀書的人,從兒童到少年,從少年到中青年,都會得到文學(xué)的滋潤。我覺得,作家書店,就是從675號走出的文學(xué)巨匠,在巨鹿路打開的另一扇文學(xué)之門。它跟巨鹿路和巨鹿路兩側(cè)的梧桐樹一樣,用時光之美迎接每一個人。

  與巨鹿路相連接的是襄陽北路,這條路也是一條單行道,朝南伸進(jìn),很長很長,一眼望不到頭。襄陽北路栽植的梧桐樹,同樣枝繁葉茂。每一棵梧桐樹,像被人裁剪過一樣,一樣粗的樹身,一樣高過屋頂?shù)臉渖?,還有一樣觸及路旁老宅子窗戶的葉子。襄陽路與巨鹿路,除了路名有別外,其余似乎沒有明顯區(qū)別。我隨意走進(jìn)路旁一條綠蔭覆蓋的巷道口,若不是在巷子里穿行一番,我會對上海人為何把巷子稱為“弄”疑惑不解。一個“弄”字,更具煙火氣息,清晨巷內(nèi)飄蕩的滿是飯香。家家戶戶沿屋檐搭起了涼棚和晾衣架。晾衣架上搭滿了衣服。巷子很窄,更顯得悠長。

  從巨鹿路走到襄陽路,郁郁蔥蔥的梧桐樹的枝椏上,不時有一群群小鳥擇枝而棲。附近的鳥兒,看見人也不驚。它們該鳴叫的鳴叫,該飛翔的飛翔。一群鳥兒,一會兒從襄陽路飛到巨鹿路,一會兒又從巨鹿路返回襄陽路。我在襄陽北路右側(cè)的一條巷子口看見,一對老夫婦正在用早餐,幾只小鳥陸陸續(xù)續(xù)飛來落在家門家的窗臺上鳴叫。鳥和人近在咫尺,卻互不干擾。此番情景,多會出現(xiàn)在村莊;鳥一定是把巨鹿路、襄陽路當(dāng)成了它們村莊的家。

  早飯剛過,時間還早。太陽露出來,空氣不再潮濕,但明顯燥熱了起來。一個三輪車夫,把車子??吭谙尻柭返囊豢梦嗤湎拢榭s著身體,安靜地睡在車廂里。他那一身的疲憊,像梧桐樹上的葉子一樣輕輕地舒展了開來。一束束陽光打在梧桐樹的葉子上,葉子愈加明亮了起來。那個睡意正重的三輪車夫,頭頂輕輕搖晃著的一片片葉子,斑斑駁駁的暗影在他的身上蕩來蕩去。

  與襄陽北路相連接的是長樂路。長樂路是我走過巨鹿路、襄陽路之后,邂逅的又一個吉祥的名字。每一天,來自巨鹿路與襄陽路的時光,會一同涌向長樂路,一點一點,溫暖和照耀著一座城市的整個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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