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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茂:重振詩歌的風度之美

來源:湖南省詩歌學會   時間 : 202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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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中國詩壇,不少作品過于炫耀“技巧”,喜歡設置“閱讀陷阱”,沒有韻律,沒有結構,沒有意境,沒有內(nèi)容,沒有美。一些作者寫詩,一天寫一首、甚至好幾首,不斷成批量、重復地生產(chǎn)文化“快餐”,使原本嘔心瀝血的精神產(chǎn)品變成了一堆堆文化垃圾。似乎人人都可以寫詩,卻鮮有寫作者對于詩歌的本質(zhì)、韻律和美感進行不懈探索的努力,也沒有意識到詩歌在表現(xiàn)各類情感的同時,應該形成一種對生活和生命價值與意義的追問。詩歌喪失了至真、至善、至美的品質(zhì),喪失了應有的典雅、莊重和高貴,詩歌失去了風度。

  那么,詩歌的風度是什么?詩歌的風度是人們精神的筋脈,是緲遠的苦難意識的復活,是生命的旗幟和光明的導向。與其說它是一條未知的小徑,毋寧說它是一個可探的門檻,讓人不斷接近又不斷離開,在這個門檻上讀者和作者各自以不同的方式體會同時被傳喚和釋放的經(jīng)驗。這種風度使每個有激情的人似乎都與另一個歷史的或者想象的時代有聯(lián)系,只有在那里他得到激發(fā)他活力的形象。這種風度既可以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王維《山居秋暝》)的從容和淡定,又可以是李白《靜夜思》、《贈汪倫》式的純凈和雋永,也可以是杜甫的“三吏三別”式的深沉和灼痛,還可以是“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艾青《我愛這土地》)的真摯和厚重。有了這種風度,詩歌的聲音可以黯啞,但詩歌的力量總是像河流一樣涌動;有了這種風度,詩歌的韻律就會像陽光下拔節(jié)的水稻,清脆動人,余味無窮;有了這種風度,詩歌的皮膚就會有著青銅的韌勁,隨大地一起呼吸;有了這樣的風度,詩歌就會得到關注,贏得尊敬和推崇;有了這種風度,人們對詩歌的熱愛就會像小草對春天的熱愛一樣;有了這種風度,詩歌不僅可以打磨一個民族的氣質(zhì),重塑一個國家的形象,而且可以成為人們普遍的審美經(jīng)驗,成為精神的糧倉和心靈的慰藉。

  首先,要重振詩歌的思想深度,將詩歌推向歷史的縱深。好的詩歌,有如陽光下的水珠,閃爍琥珀的光芒,令人想著先人們在久遠的村莊,以風洗面,捧起河水感知大地的溫暖和時節(jié)的變化,生命的意義和存在的理由不斷呈現(xiàn)。詩人從人民中走來,沉郁地守候著春秋的河道,安居兩岸,凝視風沙從河面上飄過。在歷史航道的另一面,一些被生活拋棄的人,面黃肌瘦,苦心支撐著槳舨,在河流上漂泊掙扎,時光的歌謠和渡口的號子漸行漸遠。木制的巨型水磨堅韌地傳遞著時間的心跳,素樸的民謠自然地誕生在布滿油菜花的河畔。勞動者的旗幟在山崗上飄揚,悠悠天空下是勞作者發(fā)出的聲音,或歌或吟,或跳或舞。這是詩歌聯(lián)結歷史的紐帶,是先人們粗獷的胸脯、詩歌的火焰和汗?jié)竦氖?,昭示時間的重量。

  詩歌應當具有“高格”境界,詩歌是人的靈魂的鏡子,有什么樣的靈魂就會有什么樣的詩歌和詩人品格。詩人的心是赤誠的,他試圖以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溫暖著人類受傷的心靈,使詩歌的魅力與創(chuàng)作者的人格魅力合二為一,從而引起讀者的共鳴。不僅如此,他把自己視為河流中的一滴水,用一雙發(fā)現(xiàn)精神的眼睛,對平凡生活中美之閃光及時捕捉。同時,詩作者應當以一顆感恩的心,對時間進行深情的觸摸。只有活著的人才會感受到時間的意義,只有思考的人才會感受到時間的重量。因此,時間的觀念在優(yōu)秀詩人的文本中不僅表現(xiàn)出對家園深切的眷戀和對生命意義的思考,它更象征著一段記憶,一種情愫,有著銘文般的質(zhì)感,讓人看著炊煙從貧瘠的大地上升起,想起古老的歌謠消失在時間盡頭的河流里。這樣的生命體驗,既是詩人個人的,更是人民大眾的。

  其次,要重振詩歌的精神廣度,詩人要肩負起時代的責任與使命。人有兩種本能:即生存本能和藝術本能。生存本能是物質(zhì)上的、淺層次的,吃飽了喝足了,即可滿足;藝術本能是精神上的、深層次的,因為精神的空間是無限的,這就決定了藝術創(chuàng)作具有無限的可能性,藝術本能不僅可以見證生命的意義,而且可以使人得到精神的撫慰和振奮,失去這個本能,人就淪為行尸走肉。

  因此,作為以藝術本能存在的詩歌,不僅要有思想的深度,更要有精神的廣度。這就要求詩人應當肩負起時代的使命,應當具有人文的閃光。詩人的使命感和人文關懷在于,面對邪惡要敢于直面揭露,面對弱者的遭遇要給予足夠的同情。這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能力。這種能力是詩人情感的自然流露,它是一團火,燃燒詩人的情愫,激發(fā)詩人的靈光。有了這種靈光,即使面對一潭死水,也能激發(fā)詩人對黑暗現(xiàn)實的詛咒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望。

  置身于城市的邊緣,原本很孤獨,很頹廢,可是詩人并不惆悵和失望,他懷揣的是雪萊式的憧憬,著眼的是苞谷和油葵,這些東西既是當下的希望,更是未來的種子,是風雪淹沒不了的靈光。有了這種靈光,當無意中望見的懸?guī)r上的一棵小樹,詩人曾卓就能感受到:“它似乎即將跌進深谷里/卻又像是要展翅飛翔”。有了這種靈光,面對平常的黃昏,臧克家眼里就能流出人文的溫情:“牛,咀嚼這草香,頸下的鈴鐺,搖得黃昏響。”這就是詩意,就是精神的廣度。像河流一樣,這種廣度有許多表現(xiàn)層次,或驚濤拍岸,或?qū)庫o如鏡,或洶,或止,每一

  人豐富想象力和偉大的創(chuàng)造力。詩歌的精神廣度不僅可以呈現(xiàn)于時代使命感的宏大話語中,也可張揚于詩作者個人的私密生活中,既可以是理性的思考,又可以是感性的行為。無論是焦慮、困惑、彷徨,還是喜悅、激動、興奮,都是普羅大眾的情感組成部分,都不容輕漫和忽視,唯有如此,詩人才能創(chuàng)造出深受讀者歡迎、引起大眾共鳴的震撼人心的詩歌作品來。

  第三,要重振詩歌的藝術密度,彰顯底層視角的敘事張力。如果說,一把沙子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一把沙子的話,那么,在詩人的眼里,也許能發(fā)現(xiàn)沙子中的靈魂。一塊石頭默默地鋪在路上,在詩人看來,這塊“陽光從未燃亮過”的石頭,也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里爾克指出:“因為美無非是恐怖的開端/我們尚可承受,因為它泰然自若/甚至不屑于摧毀我們”。這種舉重若輕的氣度,在葉芝看來,是矛盾的對質(zhì),是張力中的平衡:歌唱的詩人與行動的英雄是相對立又相似的。詩歌不是空洞的喊叫,而是充滿矛盾與對質(zhì)、緊張與平衡,充滿豐沛的意蘊,其詩意的密度主要通過底層視角敘事的張力來鏡顯的。“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杜甫《赴奉先詠懷》),這樣的敘事就是底層視角的最好例證,它展現(xiàn)的詩意是對貪官的憤恨和勞苦大眾的深刻同情,不僅廣泛地反映了人民的痛苦生活,也深刻地表達了人民的思想情感和精神訴求。

  詩歌應當充溢密集的詩意,創(chuàng)作者在古典詩詞和優(yōu)秀新詩的熏陶下,充分吸收西方后期象征派和現(xiàn)代派的某些表現(xiàn)手段,從底層視角出發(fā),通過敘事張力的表現(xiàn),還原詩歌的“歧義性”、“豐富性”和“純粹性”,拓展詩歌藝術的表現(xiàn)力。這樣的詩氣韻生動,其文字的骨、脈、筋肉與詩人的血液共同承載著詩歌的意義,這意義融和在自然界的山水與天宇之際,澄凈明亮,沒有雜質(zhì)和陰暗。詩歌的義理就隱藏在一種氣節(jié)與情操之中,這種氣節(jié)是自然界浩淼蒼天的根本與人相通融的地方。這樣的詩歌能祛除疾病,居高久遠,心寧體暢。這樣的詩歌帶著永無止息的意義流向,充塞蒼冥,貫透蕓蕓人心。

  第四,要重振詩歌的抒情厚度,詩人要有悲憫情懷。無論詩歌的思想有多深、精神有多廣、詩意有多密,詩歌都離不開抒情。因為,抒情是詩歌的本質(zhì)特征,由堅固的信念牢牢支撐。這是一種來源于生活、自然、啟示和宗教民族的信念。這是一種產(chǎn)生魔力感和夢幻的信念。閱讀充滿抒情的詩歌,使人陡然對敬畏的文字產(chǎn)生由衷的尊崇之情。這樣的詩歌必須是過著絕對誠實生活的人所寫,他的詩寫得越好,他的人生態(tài)度就越虔誠。

  真正的詩是生動的、有汁的、清新的,它抒情但不濫情,真情但不矯情,激情但不假情。它的抒情追求一種厚度,通過鋒利的詞語、迸射的句子和氣脈生動的文字,讓讀者感受到嚴肅的目光和生活的沉重。這樣的作品,整齊地排列著,有著寧靜的符號,帶著大地的表情,沾滿泥土的暗香,也許隱含著一種不被覺察的古老的旋律,在抒情,在流淌。這是《詩經(jīng)》和唐詩宋詞的傳統(tǒng),是美的表現(xiàn)和張揚,是青春的退場,是無語的獨白和堅守。這樣的詩歌捍衛(wèi)著母語的尊嚴與高貴,以及它豐沛的意義,它的韻律、質(zhì)感、節(jié)奏以及內(nèi)在價值蘊涵都躺在母語的懷里溫馨地睡著。一如遠古的民謠,詩意地安居著漂泊者的世界和情感,那些從深層泥土里發(fā)掘出來的充滿抒情的黑色元素,是悲憫情懷。讀這樣的詩,我們甚至能夠辨認出文字的顏色和詩歌血液流走的方向:每天,詩人和他賴以生存的水稻面朝著太陽,臉孔曬得像泥土一樣,露出古銅色這種健康而感性的顏色,生命的意義在風聲中閃光。

  在所有的文體中,詩歌是最適合抒情的。詩人的悲憫建立在虔誠之上,深度的抒情根植于古老的土地,他小心捂住民間的啞語和謎底,感受著世間的呻吟、吶喊和風度。同時,詩人帶著對母語的崇拜、對大地的感恩,抵抗著青春和美的誘惑,走向蒼涼和廣闊。如此,抒情的厚度在寧靜的旋律中帶著打擊人心的節(jié)奏,令人動容,悲憫的情懷充滿沉默的鏗鏘和母語的力量。

  第五,要重振詩歌的愛的純度,詩歌要蘊含沉沉的憂郁之美。愛,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動力之源。純粹的愛,是奮筆抒寫詩歌的不竭動力。人人都喜歡愛,渴望愛,愛過并被愛。愛有對祖國、對人民、對大地的大寫之愛,也有對家人、對朋友乃至對自己的小寫之愛,當然也包括對花草蟲魚和飛禽走獸的自然之愛。無論哪種愛,都要見出真情和純凈。愛是不朽的、永恒的。詩歌就是要恰到好處地表達這種愛。學會簡單地抒寫,虔誠地抒寫,用簡單的語句,含蓄的文字,意蘊的節(jié)律,表達愛的純度,表達生命中深沉的憂郁與豐沛之美,這是詩歌的又一審美特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幸福的感覺在古老的《邶風》中流傳至今。我們渴望這樣的詩歌多些再多些,讓情感復活,讓世間充滿愛、和諧和豐沛之美。

  故鄉(xiāng)的貧窮使人遠離或逃逸,包括詩人自己。為了一個夢想,為了一次發(fā)芽的旅程,為了能看見春天的高樓和森林般舉起的腳手架,人們來到了都市,在打拼,在奮斗,在追尋??梢股钊遂o,骨子里懷念的依舊是那塊貧瘠土地上的一切美好。此時,詩人創(chuàng)造的一系列意象被賦予了新的力量和意義,讓你沉迷其中,充滿回歸的沖動,甚至還有一滴清涼。這樣的詩歌與空洞無關,與陳舊的思維無關,與話語建構的烏托邦無關,有的只是單純的渴望,有的只是溫馨的記憶,有的只是透明的愛,有的只是對生活苦苦追求和通過追求而釋放的情緒。這種情緒很純粹,充滿陽光,讓人想起海子的詩:“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因為,此時的詩人,他的心是安靜的,他筆下的村莊是安靜的,他營造的世界是安靜的。這種安靜就是愛的純度,它屬于南方的雨季,屬于潮濕的空氣,屬于大地沉郁的搏動。換句話說,詩歌充滿原始的陽光澄凈氣息,那是詩人與孤獨和疼痛對抗的結果。這樣的詩歌有虛無也有悲痛,有粗獷也有溫情,有憂郁也有歡笑。這樣的愛、這樣的詩歌讓人感動、留戀并傳頌。

  當下不少詩歌漸漸遠離了大眾,美譽度日益下降,這是令人難堪的事實。因此,重振詩歌的風度之美適逢其時。杜甫有言:“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聲豈浪垂?”真正的好詩是心血凝成,真正的好詩會聲名遠播,真正的好詩具有無限廣闊的潛在的“市場”,空曠的詩壇也正期待著優(yōu)秀的詩人用優(yōu)美的詩歌去“占領”,“人民需要藝術,藝術需要人民”。人民和藝術都要裝在心中,這應當成為詩人的和共識和信仰。當年的葉芝是從愛爾蘭特有的文化傳統(tǒng)、精神氣氛和他自己的精神生活中發(fā)展形成的詩歌信仰。葉芝本人就曾將他的“全部藝術理論歸結為:將神話根植于大地。”只有根植于大地,種子才能發(fā)芽,信仰才能復活,詩歌才會美麗。

  事實證明,人們不是不需要詩歌,而是需要什么樣的詩歌。不是詩歌選擇讀者,而是讀者選擇詩歌。當世界浮躁的時候,詩人應該進入思考,變得安靜。詩人要和讀者對話,詩人要和詩歌對話,讀者要和詩歌對話,詩人與讀者要和自己的靈魂進行對話。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詩歌的美譽度亟待重建。在國家倡導構建和諧社會、民族想象實現(xiàn)質(zhì)的飛躍的今天,詩歌的作用委實不可輕估。

  (載2019年7月10日《光明日報》理論版,中國作家網(wǎng)、人民網(wǎng)等數(shù)十家媒體轉(zhuǎn)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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