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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慶邦:請不要叫我“短篇小說之王”

來源:中國青年報 | 蔣肖斌   時間 :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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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鍵詞:劉慶邦 《女工繪》

 

  劉慶邦

 

 

  作家劉慶邦的名字總是和兩個關鍵詞聯(lián)系在一起,一是“煤礦”,二是“短篇”。

  前者是因為他在煤礦工作多年,真真切切下過井挖過礦,著有多部煤礦題材的小說,僅長篇——近日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女工繪》,就是第四部。據(jù)說有句順口溜,“在陜北提路遙有人管你飯吃,到煤礦提劉慶邦有人管你酒喝”。

  而后者,劉慶邦被稱為“短篇小說之王”,迄今寫了300多篇、300多萬字的短篇小說。但對這個稱呼,他特別澄清:“有一次出去開會,他們這么說我,我很尷尬,甚至覺得不太舒服,就一直想給自己‘摘帽’,但是好像很難,所以最近琢磨著準備寫一篇文章來說明。哪有王?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寫短篇小說好的人很多,不可以稱王。”

  這個喜歡騎著一輛舊自行車出門買菜的作家,年近70歲,還是每天都在寫作。“據(jù)說煤埋藏得越深,雜質(zhì)就越少,煤質(zhì)就越純粹,發(fā)熱量和光明度就越高。我希望我的小說也是這樣”。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有多部作品寫煤礦,最為大眾熟悉的可能是被改編為電影《盲井》的《神木》。但女工在礦場是少數(shù)人,這次為什么想到為她們寫一部小說?

  劉慶邦:對寫作,我還是愿意寫自己最深切的生命體驗。剛開始時,會寫最重要的體驗,寫了這么多年,(女工)這一塊也是讓我刻骨銘心的,所以我一定要寫出來。

  女工確實是煤礦工人中的極少數(shù),100個中有10個就算很不錯。因為稀少,她們就成為礦上更受人矚目的焦點,是礦工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記得當時礦上成立宣傳隊,吸收了好多女工來兼職參加。我也正好在宣傳隊,所以與這些女工有一些交集?,F(xiàn)在終于有機會把她們寫出來,也是埋在心中很久的一段熾熱情感。

  中青報·中青網(wǎng):當年有哪個女工讓你念念不忘嗎?

  劉慶邦:就是《女工繪》中貫穿始終的主人公華春堂。讓我難忘的除了她很聰明、特別通透,更因為她年紀輕輕就突然出車禍去世了,讓人難以接受。在真實的故事中,那天剛好是“五一”勞動節(jié),大家都放假了,她去世了,對我的情感沖擊非常大。幾十年過去了,每次一到“五一”,我們都會想起她。

  我早年寫過一個短篇《躲不開悲劇》,就講了這個故事。但短篇容量很有限,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意和情感,所以現(xiàn)在把它寫成了一個長篇。以華春堂為線索,串起了十幾個女工,但最讓我念念不忘的還是她。

  中青報·中青網(wǎng):聽說你有多年煤礦工作經(jīng)歷,除了題材,還對你的寫作產(chǎn)生了哪些影響?

  劉慶邦:我的第一部短篇、第一部中篇、第一部長篇,都是煤礦題材,從開始寫小說到現(xiàn)在,每年都有寫煤礦題材的作品。

  這段經(jīng)歷對我的人生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轉(zhuǎn)變。1967年初中畢業(yè)后,我成了回鄉(xiāng)知青,當農(nóng)民,什么活兒都干過,覺得非常繁重;1970年到河南新密的煤礦工作,一下井才知道,和農(nóng)民比起來,礦工的勞動更重更累。礦工是真正的底層,不僅是物理層面身處底層,而且當時的工作環(huán)境,生命也時刻受到威脅。礦工生活對我的沖擊很大。礦工的現(xiàn)實,代表了中國的現(xiàn)實,特別是底層勞動人民的現(xiàn)實。我一直到現(xiàn)在還跟煤礦保持著比較緊密的聯(lián)系,有時間就去礦上看看。

  煤礦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礦工在井下身處一個特別黑暗的境地,就特別向往光明。在所有的勞動群體中,對光明的向往是礦工一個非常大的心理特點。所以我在寫作的時候,盡量去表現(xiàn)黑暗中的光亮,他們需要光明和希望。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小時候有什么理想嗎?

  劉慶邦:小時候最大的理想是吃飽飯。趕上三年自然災害,1960年我9歲,餓成了一個大頭細脖子大肚子的樣子,成天想著什么時候能有一籃子饃隨便吃還能拿,就不錯了。

  中青報·中青網(wǎng):有沒有想過長大后要干什么?

  劉慶邦:中學畢業(yè)后一個很大的理想是要走出去,從那個村子走出去。1970年,煤礦來招工,幾個大隊只有一個指標,我抓住了這個機會;到了煤礦,最初就是普通礦工,下井采煤,后來因為喜歡寫東西,就開始寫通訊報道;1978年調(diào)到北京,在當時的煤炭工業(yè)部做編輯記者;再后來,就走上了專職的寫作道路。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會更喜歡寫短篇小說嗎?

  劉慶邦:長篇、中篇、短篇,各有各的任務,各有各的承載。長篇小說一個很主要的特點是要承載歷史,而短篇更多的是寫一個景觀、一個光點、一種情緒、一段感情。我既喜歡短篇,也喜歡長篇,就像我既喜歡大海,也喜歡瀑布,一樣的道理?!杜だL》寫完后,今年我就沒有再寫長篇,但已經(jīng)寫了10個短篇,僅7月就發(fā)表了5個。

  中青報·中青網(wǎng):普通讀者對短篇小說的關注度似乎沒有像對長篇小說那么高?

  劉慶邦:我對短篇小說一直抱著很樂觀的態(tài)度。從數(shù)量看,全國文學刊物短篇的刊發(fā)量是最大的,而且不斷有讓你眼前一亮的作品涌現(xiàn);從時代看,現(xiàn)在其實更適合大家讀短篇,生活節(jié)奏那么緊張,看一個短篇不用花你太多時間,應該是短篇受歡迎的時候了。

  我想提醒大家,不要忽略短篇,一般寫作訓練就是從短篇開始的。我說過,其實每個人都是作家。比如,家長給孩子起名字的時候,費的都是那短篇的心思,兩三個字的名字,有的是世俗的、有的是功利的、有的是不明確的?,F(xiàn)在流行的微信朋友圈,也像短篇,有故事有情節(jié)。但短篇小說比較難寫,這是真的。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覺得寫小說最重要的是什么?

  劉慶邦:短篇小說在語言上特別講究,練好了再寫別的,語言應該不會差;語言好了,不論寫什么都不會差,而語言不好,等于一個作者沒有看家本領。

  但小說最重要的還是情感。評價一個小說,首先看情感是不是真摯的,是不是飽滿的,是不是動人的。任何一種文學藝術作品,都是出于表達情感的需要,在各種審美要素當中,都是以情感為中心。當然,沒有經(jīng)過思想整理的情感可能是膚淺和蒼白的,所以情感要很好地和思想相結(jié)合,但最重要的仍然是情感。一部好的小說首先要能感動人,用你的心去碰讀者的心,感動之后才是回味思索,思想是藏在情感后面的。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最喜歡的現(xiàn)代作家是誰?

  劉慶邦:沈從文。上世紀80年代,沈從文一點也不火,朋友跟我推薦我才知道,跑到王府井書店買他的書,剛好三聯(lián)書店出了一套他的文集,一套12本還剩9本,我一下子全買了回來。

  我一直想去拜訪他,又怕打擾,很遺憾直到先生去世了也沒有見過。魯迅先生更具思想性,而沈從文更重感情,他的小說讓人感覺很美。有時候我們思想可能達不到那種深刻的程度,但能體會到那種美。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現(xiàn)在還每天寫作嗎?

  劉慶邦:我每天早晨4點起床開始寫,寫到6點,然后出去散散步,回來接著寫,下午一般就不寫了,晚上就更不寫了,八九點早早睡覺。老婆說我是個老農(nóng)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歲數(shù)大了,會有一種緊迫感,想多寫一些東西,對我來說,寫作不僅是一種精神需要,還是一種生理需要。寫作是我鍛煉身體的一種方式,寫的時候要給大腦供氧,會加快血液循環(huán),我覺得對身體有好處,像在練內(nèi)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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