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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學(xué)陽:蓮湖灣的秋

來源:湖南作家網(wǎng)   時(shí)間 : 202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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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雁城南行,去百里外的近尾洲,多是盛夏尋荷,鐘情于漫灣的蓮花。我尾隨寒露而來,就是尋找蓮湖灣秋的況味,虔敬地與她再次交談。

  登上小木船,很快,人就在水中央了。船兒從灣口款款行進(jìn),正合想要的節(jié)奏。迎眸延展的兩岸,恰如兩排彩屏往后點(diǎn)點(diǎn)撤退,感覺秋亦點(diǎn)點(diǎn)退縮。清麗巧囀的鳥鳴從搖曳的鳳尾竹里飛出來,像清流洗濯過,不染一絲塵埃。岸邊的民居,柳下的篷船,嫻靜的隨意掩映林蔭。想必縱然再利祿之人若久置于此,也會(huì)淘滌得清清爽爽,像“度鳥入澄灣”般淡泊!

  湖岸盡是些不擇地不選土的樸素樹種。熟悉的葉子多介于綠黃或綠紅,在夏秋之間飄逸著,亦行亦思,柔柔的感覺。有的似乎沒綠夠,在期待一場冷風(fēng)冷雨。結(jié)滿紫紅果子的欒樹,株株錯(cuò)鑲,宛若岸林一顆顆紅痣,或一片片紅唇??删褪沁@些普通熟悉的樹種,讓我感懷已往,悠悠返青,蕩起年少美好的情愫。伴水而生與荷比鄰柔韌的黃葦,似包白帕彎腰的少女,帶著紛亂而美好的心事凝視湖水,讓我想起洛夫的詩句:“昨日我沿著河岸\漫步到\蘆葦彎腰喝水的地方……”葦花兒飄飄,飄一簇簇柔美清韻。它們,悄悄掩護(hù)水鳥的起居。褐點(diǎn)水鴨,黑翅長腳鷸,繞頸梳羽,淡出淡進(jìn),緩起緩落,好像熟悉或忽略身旁的我們。它們的嫵媚,葦花兒也是掩不住的。

  之于夏,湖水無明顯的增減,看不到沙灘裸露的黃邊?;蛟S少了夏日的閑云,多了流水的平緩,蓮湖灣的秋水更為悠然清澄。柔澈的每一條紋理,把秋藏得愈加深遠(yuǎn),似乎要先打濕睫毛,才允你把秋瞧足濾透。岸上涂抹的油色,或自然延展隨意點(diǎn)綴的配色,水中也有,湖邊的溫麗些、莊重些,湖心的淡樸些、澄鮮些。水面是分界線,兩幅相同的立體畫背靠背依疊在一起,只不過另一幅沉浸在水底罷了。隨輕風(fēng)一撫,或水鳥一皴,即生嫩波,水中之色似乎多了靈動(dòng),薄媚似青娥的眼眸,或輕顰的姿態(tài),令人目動(dòng)心跳,思入非非。灣里有人垂釣,或站或蹲,或坐或躺,或肅或笑,不知是釣樹上的魚,水底的畫,還是童時(shí)的趣?他們執(zhí)心恬靜,讓我想起以前農(nóng)莊里看到楠竹片刻的那半首詩:“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無處下金鉤。”

  已然深秋,灣畔,荷花早已凋零,荷葉略帶枯黃,在金風(fēng)中搖顫,似有萬種思緒,透過消瘦的綠,仍可想象一灣荷影。晚熟的蓮篷稍顯暗灰,但昂頭筆挺,精神抖擻,看不出絲毫憂郁頹象,續(xù)示“濯清漣而不妖”的情懷。湖岸,與蓮花姐妹相稱的木芙蓉此時(shí)正值“雨后霜前著意紅”的盛花時(shí)期,花蕾密密匝匝,清香在水面飄浮,顯示著成熟與魅力,續(xù)寫著蓮花的矜持高潔。倏然,同行的小寧一迭連聲地呼喊:“蓮花!蓮花!”濕軟濕軟的嗓音,瞬間將我們喊回盛夏。我們的目光隨即驚訝地轉(zhuǎn)向小寧的指向。幸好,春鳳老師及時(shí)提醒,那是睡蓮。與荷伴生、臉貼水面的睡蓮,猶如枕著濕漉漉的碧玉,就像成熟的淑女,褪掉春的浮躁,夏的喧嘩,美的含蓄,美的低調(diào)。撐出火焰似的花骨朵兒,深沉無畏的綻放氣質(zhì),似乎把沉睡半年而積蓄的天地精華全吐了出來,鉚足迎接寒冬的底氣。

  船兒折回途中,忽然下起雨來。稀稀疏疏的微雨飄在臉頰,不覺得涼,灑在船頭,榆葉般濕潤,落在湖面,如銅錢圈掉進(jìn)湖底,淡淡的,悠悠的,又靜靜的,顯得格外柔情。站在船頭的“90后”若銘老師,呆了片刻,最后一個(gè)回到倉內(nèi)。偶有雨點(diǎn)從篷縫滴落下來,一寸一寸打濕甲板,小寧戴上了漂亮的貝雷帽,帽影跟著雨圈兒在湖面顫動(dòng)。我們沒怨天氣,心弦反倒因之而弛緩,開始說笑起來。遠(yuǎn)處,蟬翼般的水霧由湖面飄來,在樹梢、枯荷叢穿梭。湖水微瀾,霧挽群山。田間旱土上的那些農(nóng)人,似乎察不到或顧不及細(xì)雨,仍專心勞作。他們低頭彎腰,沒披蓑衣,沒戴斗笠。

  雨停了,說笑也停了,雨后的陽光如觀音娘娘瞬間采收了水霧,潤朗得令人感動(dòng)。距農(nóng)莊尚有半小時(shí)水路。我們要船工靠岸,抄岸道往農(nóng)莊方向徐徐步行。沿途,沒船游那般詩情畫意,但覺得秋的溫軟實(shí)在。剛剛收割的晚稻,像分娩的孕婦,舒了口氣。黃牛在田埂咀嚼黃草,母雞踱步田里覓食,小狗偃伏稻草垛上,麻雀落一丘再生稻上,啄得正歡。路邊的小喇叭花緊緊纏繞相鄰的杜荊花,似乎在悄悄對(duì)語,一片片一簇簇彈頭樣的紅天椒,密密匝匝,返射著暖陽。一個(gè)老人彎腰割毛豆桿,約莫七八歲的孫子打赤腳,在旁邊撿豆桿堆豆桿。我向文友們提議買她的毛豆,回去煮豆莢,或生剝,用紅天椒爆炒。老人抬起頭,微笑,答道:“咯時(shí)毛豆老咕噠,炒煮都不好呷!”望著她黢黑的臉,我感受到她眼神滿是誠善,還有泥土溢出的那種成熟和自足。

  許是蓮湖灣的秋挽留,我們沒有匆匆離開,就像她的夏未走得十分干脆。中飯后,我們?nèi)院翢o倦意,反倒找了清江村兩處至高點(diǎn)俯瞰湖灣:炭木組的馬舟岰,新豐組的寨子嶺。英國詩人坎貝爾“距離使景色迷人”的這句話,在這兩地再次得以印證。

  從馬舟岰細(xì)讀腳下蓮湖灣,色調(diào)沒游船里那么明了,但著實(shí)可觀。灣內(nèi)有湖,湖內(nèi)有灣,灣里復(fù)有灣,大大小小不規(guī)則的湖灣如顆顆珍珠串聯(lián)一起,繞來繞去終歸湘江。此時(shí),方才真正領(lǐng)略到蓮湖灣何以稱“湖灣”,與日月潭何以名“日月”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同行的蔣總告訴我們,蓮湖灣南北長12500米,總面積890公頃,五十多道灣,庫塘不計(jì)其數(shù),上午游覽的不到全程十分之一。灣灣之間的巒丘肩膂相連,低低的,靜靜的,若只只匍匐的巨鱷沉睡湖邊。我忽然覺得,蓮湖灣,是林巒的鏡子、近尾洲的鏡子、湘江的鏡子、秋天的鏡子。在樹木雜草的簇?fù)硐拢仨跊]的蒿徑,我們又爬上高高的寨子嶺,野菊的清香沁潤沿途。寨子嶺比馬舟岰高半截,枕跨衡南縣清江、新育和祁東縣大興3村,主峰高踞清江村,海拔300余米,據(jù)說有殘留的石磴、石亭、古井和古寨遺聞。我們沒有去探究,但嶺上一塊滿帶桑滄的石碑倒引起我們的深思和遐想。碑刻現(xiàn)藏農(nóng)莊農(nóng)耕文化館,有“龍?bào)椿⒕崛f古鐘靈”的字樣,相傳明末文臣儒將蒙圣功至此觀清泉八景之一—“蒸湘煙雨”有感而書。佇立寨子嶺巔遠(yuǎn)眺,和神懌氣,心身松弛,迂回曲折的蓮湖灣籠罩淡淡的煙靄,她的形跡靈動(dòng),令人想起懷素草筆、飛燕舞帶。蜿蜒奔流一寫千里的湘江那么真切,那么虛幻,似乎躲灣里作了個(gè)迷藏,抑或累了,跑湖里小憩。江上渡輪,灣里木船,如只只蝴蝶,似在挽留水流,似在作別依依。依偎灣畔的生態(tài)農(nóng)莊,像滋出的一片荷葉,平視湘江,靜觀湖水。

  在我看來,北國的秋色過于艷麗,雖讓人亢奮,卻滋些生分或傷愁來。我總覺得北國的秋有點(diǎn)做作,也怕見到秋被一陣風(fēng)無情吹破,美麗的紅葉黃葉兒凄涼地飄零,平添一份落寞。蓮湖灣的秋,著樸,妝素,步緩,不弄姿色,不覺老氣,從容淡定的水流,悠閑散文化的色調(diào),謙遜,溫潤,柔和,不比北國絢爛濃烈承載太多的悲喜。對(duì)久于燈紅酒綠的都市人來說,置此靜一靜,放一放,找回真我,再好不過了。

  作別蓮湖灣,一路上我依然默念她的芳名,暗自將她的夏秋細(xì)細(xì)對(duì)比。倘若說蓮湖灣的夏是一杯濃濃的綠茶,值得咀嚼回味,那么她的秋就是一碗清淡的養(yǎng)生湯,定神,安閑,養(yǎng)心,喝著,喝著,就爽朗親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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