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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紅建:神山村的春天

來源:解放軍報   時間 : 2021-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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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老區(qū)脫貧奔小康,習近平總書記始終牽掛在心。

  回望足跡,不難發(fā)現(xiàn),黨的十八大以來,他多次前往革命老區(qū)調(diào)研考察。河北西柏坡、山東臨沂、福建古田、陜西延安、貴州遵義、江西井岡山、安徽金寨……幾乎每一處老區(qū)都留下了他堅實的步伐。每到一地,他都牽掛著老區(qū)人民的生活。他多次講道,“讓老區(qū)人民都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早在福建工作期間,他曾多次深情表示:“忘記老區(qū),就是忘本;忘記歷史,就是背叛。”

  是啊,雖然戰(zhàn)爭硝煙早已散去,但我們什么時候也不能忘了,我們是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不能忘了歷史,不能忘了先烈,更不能忘了老區(qū)。

  我們將此寫進歷史,告訴孩子,希望他們長大了,也告訴他們的孩子……

  一

  2017年5月24日晚,江西省井岡山市茅坪鄉(xiāng)神山村村民代表大會在村部召開。大會有村支兩委班子成員、村民代表參加,還邀請了鄉(xiāng)民政辦負責人進行現(xiàn)場指導。

  “彭夏英家應該享受低保!”時任村委會主任、現(xiàn)任村黨支部副書記賴志成提議說。

  他話聲剛落,大家就議論開了。

  “是的,她家最應該享受低保。”

  “前些年,她在山上砍竹子時摔到崖下,受了重傷,現(xiàn)在還直不起腰呢。”

  “她還要照顧88歲的老母親。”

  “她男人身體也不好,干不了重活。怎么說,她生父還是個老紅軍呀……”

  “給她家一個名額吧!”

  “我同意!”

  “我同意!”

  彭夏英是參加會議的村民代表,就在現(xiàn)場。

  她站了起來,但她的腰直不起來,是那次摔傷留下的后遺癥。

  “雖然建檔立卡時我家是藍卡戶,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脫貧了,我家的名額,留給紅卡戶吧,他們更需要幫助。政府扶持我們就夠了,不需要撫養(yǎng)我們。”她微笑著說,“我的身體慢慢好起來了,農(nóng)家樂的生意越來越好,以后的生活會更好的。”

  彭夏英說的“紅卡戶”,是井岡山市對精準扶貧的一種探索。

  中國人都知道,井岡山是革命圣地,毛澤東、朱德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率領(lǐng)中國工農(nóng)紅軍在這里創(chuàng)建了中國第一個農(nóng)村革命根據(jù)地,開辟了“農(nóng)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quán)”的革命道路,孕育了偉大的井岡山精神,被譽為“中國革命的搖籃”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奠基石”。

  2015年,井岡山市通過精準識別,依照貧困程度把貧困戶分為紅卡戶、藍卡戶和黃卡戶,并建檔立卡,因戶施策。貧困程度最深、沒有勞動能力的貧困群眾定為紅卡戶;貧困程度相對較淺,有勞動能力,但缺資金、缺技術(shù)的貧困群眾定為藍卡戶;2014年已經(jīng)脫貧的貧困群眾定為黃卡戶。這種探索,一改以往“大水漫灌”式為“精準滴灌”式扶貧政策。

  我從井岡山市扶貧辦了解到,2015年,他們?nèi)泄簿珳首R別出貧困戶4456戶15008人,其中紅卡戶1645戶5549人、藍卡戶2811戶9459人。制定出臺32條政策,從產(chǎn)業(yè)、移民、教育、保障、基礎(chǔ)設(shè)施、就業(yè)等多個層面,加快脫貧步伐。

  “怎么這么傻呢?給個低保,可以定期領(lǐng)取政府的補助資金。”賴志成強調(diào)說,“有了它,你的生活會輕松一些,日子可以過得好一點。”

  她依然笑著,笑得很燦爛。

  “謝謝大家。”她說,“剛才有人說我父親是老紅軍,更應該享受低保,我都覺得自己很慚愧,對不住他老人家。正因為我父親是老紅軍,更應該靠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呀,我想這也是他九泉之下愿意看到的。”

  會場頓時安靜下來。人們有感動,有反思,更有敬佩。

  二

  其實彭夏英剛滿52歲,年紀并不算大。但她的面容,她的神態(tài),已遠遠超過了這個年齡。

  這與生活的磨難不無關(guān)系。

  她說,自己生父叫左光元,1912年出生,是個老紅軍。其實她祖籍是湖南湘鄉(xiāng)。是生父小時候跟著他父親遷到神山村的??纯此闹芫椭?,這里崇山峻嶺,都是山路,外人進不來,他們也出不去。但是這里山清水秀,如同仙境,傳說后來人們稱這里為“神山組”“神山村”。

  可是,神山村這一帶窮啊!除了山還是山,除了竹子還是竹子。

  懂事后,知道了生父的身世,她就有意識地打聽生父的過去,包括他做過什么,當上紅軍后打過什么仗。

  她了解到,生父于1926年10月加入寧岡縣農(nóng)民自衛(wèi)軍。一年后,毛主席率領(lǐng)紅軍進駐茅坪,寧岡縣農(nóng)民自衛(wèi)軍整編為工農(nóng)革命軍第二團,后來又改為紅四軍第三十二團。再后來,這支部隊進軍閩西。這時候,她生父不僅加入了共產(chǎn)黨,還當了特務連指導員。1931年至1934年,在一至四次反“圍剿”戰(zhàn)斗中曾三次負傷。第四次負傷,是在第五次反“圍剿”戰(zhàn)中失利,紅軍主力被迫長征,生父隨軍進至湖南邊境的賴村,遭到敵人重兵阻擊負傷,是重傷。他被送到瑞金紅軍總醫(yī)院醫(yī)治,后又轉(zhuǎn)到于都紅軍第七醫(yī)院治療。傷病好轉(zhuǎn)后,被直接留任醫(yī)院黨總支書記。

  可是,當紅軍主力北上抗日后,國民黨軍進入中央蘇區(qū)大肆燒殺。紅軍第七醫(yī)院也被圍困,傷病員在突圍中被沖散。當時情況危急,生父什么也沒帶,就把黨證帶上了,因為他不能忘記,也必須證明,他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蓜e看只帶了個黨證,比其他東西都小,好帶,但帶黨證是最危險的,一旦被國民黨軍抓到發(fā)現(xiàn)了,肯定要被砍頭。生父把黨證藏在左腳的襪子里,躲過國民黨軍多次搜查。生父因為受傷,落下殘疾。他瘸著腿,沿途乞討,在1936年6月回到了寧岡……

  她說,生父是因為肝炎于1968年5月在青原山醫(yī)院去世的。后來,母親改嫁,嫁回了生父的老家——神山生產(chǎn)隊。養(yǎng)父叫彭孝生,當時是生產(chǎn)隊會計,一個老實本分人。

  在農(nóng)村,雖然掙不上大錢,但只要有勤勞的雙手,讓自己過得溫飽還是沒問題的。但問題是遇到了困難,用彭夏英的話說,就是“經(jīng)歷了三次災難”。

  第一次發(fā)生在1992年,丈夫幫人拆房子,被砸殘疾了。

  第二次發(fā)生在1993年。那年她和丈夫剛好省吃儉用,把房子蓋起來,卻遇上了暴雨,被沖垮了。

  第三次是1998年。她到山上砍竹子,不幸摔傷,動了大手術(shù),留下后遺癥,腰撐不起來了。其實后遺癥完全可以避免的,當時醫(yī)生說只要臥床休息半年,就可痊愈。但不行啊,丈夫身體不好,三個孩子要上學,家里活沒人干,迫不得已,她只得帶傷干活。

  三次“災難”,讓她家徹底成為貧困戶。但她和丈夫從沒有放棄過擺脫貧困的努力。雖然腰撐不起來了,背駝了,但她的精神和意志更加堅定了。

  神山村地處黃洋界山腳下,這里最大的特點就是毛竹多。她和丈夫就起早貪黑地做筷子。兩分錢一雙,夫妻倆每天三四點起床,晚上12點睡覺,一天能做3000多雙,挑到30多里外的新城鎮(zhèn)能賣60多塊錢。即便這樣,家里日子依然過得艱難。

  她說,那時,他們?nèi)覕D在幾間破舊的土坯房里,買不起油,就吃不放油炒的“干鍋菜”。黨的十八大后,國家搞精準扶貧,機會來了。2013年,政府扶持當?shù)刎毨麴B(yǎng)羊,一些人養(yǎng)大就賣了。她卻沒有,而是把7只羊養(yǎng)到50多只。

  “政府送羊給我,我就要好好養(yǎng),要脫貧就要養(yǎng)更多!”她說,“以前共產(chǎn)黨對我生父好,現(xiàn)在共產(chǎn)黨對我又好,我沒有理由不加油呀!”

  2016年3月的一天,女兒回到家說:“媽,開個農(nóng)家樂吧!現(xiàn)在鄉(xiāng)村旅游火起來了,神山村還是原生態(tài),到這里旅游的人會越來越多。”

  她說:“是啊,來了總得吃個飯再走吧!神山村都是土菜,城里人肯定喜歡。”

  女兒笑著說:“媽,您腦袋瓜子早就該轉(zhuǎn)彎了!”

  她說:“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錢喲?”

  女兒說:“媽,你們總是把簡單的問題想復雜了,總以為開店做生意是有錢人做的。要不了多少錢,就開在家里,把房子騰出來,簡單裝修一下,再買些餐具、桌椅就可以了。”

  女兒這么一說,她有底了。女兒在市里賓館干過,女婿在飯店當過廚師,都有經(jīng)驗。

  她又問:“什么時候干?”

  女兒說:“如果您和爸爸愿意,明天就開始。”

  她一拍大腿,說:“好,明天就明天。”

  第二天,全家人都行動起來。把原來放農(nóng)具的房子全都騰了出來,并進行維修加固,女兒女婿到市里購置餐具、桌椅。很快,神山村第一家農(nóng)家樂就開業(yè)了。

  “生意怎么樣?”我問。

  “當年就脫貧了。”她一下就開懷大笑,“在家里開農(nóng)家樂,有政府的支持,成本又低,所以見效快。那年農(nóng)家樂的純收入大概是4萬多塊錢,加上入股村上的黃桃和茶葉合作社,有3000塊錢的分紅,全年收入超過了5萬。”

  第二年,女兒女婿到市里開了一家餐飲店,她和丈夫完全接手村里的農(nóng)家樂。她說,自己搞,累是累,但掙得也更多啦。如今,她家的農(nóng)家樂每月能賺上萬元。雖然很辛苦,但她卻忙得不亦樂乎。

  就是這么一個行走困難,直不起腰的女子,不僅自己脫貧致富了,還帶動神山村的鄉(xiāng)親們共同致富,推動成立神山旅游管理協(xié)會,組織16戶群眾開辦了農(nóng)家樂,從業(yè)人員56人,占到全村總?cè)丝诘慕姆种弧?/p>

  對于她,我們除了稱道一聲“了不起!”還能說什么呢?

  三

  位置偏僻,土地瘠薄,擁有54戶人家的神山村于2016年底脫貧了。

  回過頭一想,今年54歲的賴志成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說,神山村都是客家人,但不是正宗客家人,因為這個村子的人大部分是從外省過來的,是到了這里后學的客家習俗。神山村有兩個組,一個神山組,一個周家組。神山組的是從湖南湘鄉(xiāng)那邊過來的,周家組的是從福建那邊過來的。他是周家組的。

  神山村人非常勤勞,也非常純樸,就像當年紅軍在這里時一樣純樸。但在以前,光有這些是沒用的,白下功夫。為什么呢?交通閉塞呀,山上的毛竹出不去,水稻產(chǎn)量跟不上,山高水遠,出行不方便。

  改革開放后稍微好點了,有些外地人來這里找副業(yè),彭夏英的丈夫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因為他們要運竹子和木頭,根據(jù)他們需要的原料規(guī)格,連火車枕木的木材都是從這里買的。于是,神山村就開始修板車道了,可汽車還是上不了山。板車上裝著竹子和木頭,死沉死沉的。由于山路忽高忽低,上坡的時候,在前面拉板車的人,就要像牛犁田一樣使勁;下坡的時候,人得在板車后面拉根繩子,使勁地拉著,當剎車。

  賴志成說,他初中畢業(yè)后一直在家,沒有外出打工。一是種水稻,二是做些竹子用品賣,比如打籮筐。種水稻,要犁田,犁田得有耕牛吧。那時候,江西很多地方都有耕牛了,但井岡山一帶窮,許多家庭連耕牛都沒有。

  “那用什么耕田呢?”我問。

  “打木牛!”他說。

  “這個木牛的‘牛’字是打引號的。就是人自己翻地,或者干脆說,用人當牛,然后放上水,耙平后,再插苗。我17歲就開始打木牛,現(xiàn)在回想,那樣的日子是不可想象的。”

  實際上,到2014年搞精準識別時,他的收入并不高,甚至在貧困線上下波動。但精準識別對他的觸動很大,他當時想,自己是黨員,是村干部,還是革命老區(qū)的村干部,絕對不能當貧困戶,必須帶著大家干。

  他很坦率地說,沒想到神山村會有這么巨大的變化,鄉(xiāng)親們不僅脫了貧,還致了富。他在神山村,不算好,也不算差,處于中等收入水平。

  “人還是那些人,山還是那些山,為什么村民的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會有如此巨大的變化呢?是因為政策越來越好了,人的觀念在變。”他說。

  采寫《鄉(xiāng)村國是》時,我曾采訪過中國農(nóng)業(yè)科學院的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呂開宇。近年來,他一直從事革命老區(qū)扶貧開發(fā)的研究工作。如何讓政策更好地指導實踐,適應實際情況,各級政府的優(yōu)惠政策和各種類型的財政補貼當然必不可少,但關(guān)鍵是要激發(fā)群眾的內(nèi)生動力,這才是真正的出路。

  今天,面對神山村,甚至井岡山市的實踐,我意識到自己必須重新審視革命老區(qū)的發(fā)展,也為自己曾經(jīng)的憂慮找到了答案。

  神山村村民不會忘記2016年2月2日的場景。連日的雨夾雪,使井岡山的道路變得十分濕滑。習近平總書記乘車沿著山路輾轉(zhuǎn)來到黃洋界山腳下的神山村。當時,小村家家戶戶都貼上了春聯(lián),一派喜慶氣氛。習近平視察村黨支部,了解村級組織建設(shè)和精準扶貧情況。他一邊看規(guī)劃、看簿冊、看記錄,一邊詳細詢問……

  在這里,他對鄉(xiāng)親們說,我們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黨,將繼續(xù)大力支持老區(qū)發(fā)展,讓鄉(xiāng)親們?nèi)兆釉竭^越好。在扶貧的路上,不能落下一個貧困家庭,丟下一個貧困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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