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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浪花里的光

來源:《長沙晚報》橘洲文苑版   時間 : 202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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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海,總有一種投其懷抱的沖動。海闊天空,養(yǎng)育眾生,無限湛藍或白浪翻卷,一個無法揣摩的對象,永遠在追風逐浪。當我深夜回到房間陽臺上,眺望那一團玄墨色的海時,看海就變成了一個偃旗息鼓的動詞,取而代之的是“聽”。耳朵、心靈,以聽的方式,從一個沒有影像的動作,上演成一部連續(xù)播放的影片。從湖南長沙初來乍到海南昌江,就是從“聽”邁出的第一步。

  所有的聽都是另一種看見。浪花是海的語言,海卻從來都不會是安靜的。昌江有海岸線60多公里,在綿亙的大海面前,每一段距離都是不可忽略的。固定在窗外的海岸線在夜晚變得黑沉,失重,但它必定是有顏色和光澤的。在這熱帶季風氣候區(qū),黏濕的空氣被夜色洗滌干凈,海水拍打岸的聲音清晰入耳。海的一切回答都在岸邊。海岸是最了解海的性格和情緒的,它在迎接拍打和波浪的涌動里書寫著答案。再廣闊的海也需要一道狹長的岸來???。海是流放者,一生都在尋找,流放者都在這里尋找自己的岸。

  昌江更早之前稱為昌化,境內(nèi)流水就叫昌化江,自唐至清隸屬儋州管轄。晚年蘇軾的最后一個流放地就是儋州。這位流放者到昌江走的是一條自北向南的路線,行至此地,他被大海包圍,在聽海中度過那些不眠之夜。大海又集合了世界上所有的道路,每個人面對海,止步不前,卻愈加激發(fā)生存的期待。也許正是這種期待,讓人看見生命的安放與向往。過去的蠻荒之路,在今天已被網(wǎng)紅打卡地所取代,但那時的長途跋涉意味的是無盡艱辛。一個人所走的路決定了他如何抵達人生。林語堂在《蘇東坡傳》中給他有過很多命名,我最喜歡“月夜徘徊者”“無可救藥的樂天派”這兩個稱謂。稱謂里有張有弛,有動有靜,有一往無前也有真實的猶豫和質(zhì)疑。

  海邊的夜晚會因海水無限拉長,蘇軾同樣是一分一秒地度過。年過六旬的蘇軾在儋州創(chuàng)辦學堂,并言稱“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引得不少跟隨者不遠千里追至此地。遇鄉(xiāng)隨俗,隨遇而安,是他這位晚年仍遭流放者的真實命運。他目之所及,是億萬年來孤曠、狂寂,也沉靜、優(yōu)美的海,也是野力、追逐,也是柔綿、包容的海。也許面對大海,人生才會知道怎樣走向一種開闊。“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顛沛的蘇軾是深諳此道的,到了昌江,那些交集的悲欣隨海風吹散,被浪花擊碎成沙灘上的棋子石,以及野蠻生長的綠植叢林。大海的饋贈,他饋贈給了流離的生活。人總是在別處尋找自己,同行者高談闊論蘇軾在海南的豁達、快樂、知足,說他才是真正的樂天派,以疏朗心境創(chuàng)造流放地的文化,即使走到陸地的盡頭,依然是躬耕自養(yǎng)、著書自娛,依然不影響他成為庶民的朋友。

  在蘇軾的履歷上,海是生命的折返。沿著海岸線,他到過棋子灣附近的峻靈王廟,欣然題寫了《峻靈王廟碑》。廟很小,藏在幾棵高大的榕樹下,木棉花落滿周遭。保存至今的一塊殘碑之上,記載的是紹圣四年(公元1097年)五月,瓊州別駕蘇軾以罪謫于儋,“方壺蓬萊此別宮,峻靈獨立秀且雄……我浮而西今復東,銘碑曄然照無窮。”有了此文,峻靈王廟就有了靈氣和傳承??上У氖?,當年“道路為家”的流放者,為自己建立海邊的坐標,卻在應(yīng)召北還的歸途中病逝。

  任何消逝似乎都是宿命。半夜醒來,星光遁跡,黑暗與水,搖晃著此時的世界。旅途的疲憊讓人若有恍惚,只身泅渡,海水從后面擁抱我,裹身向前。聽海,很容易生發(fā)海水浮沉之感。人最渴盼的是不可抵達。海所制造的幻景,就是一種不可抵達。于是大海的一切被賦予了想象,浪漫、激情、欲望、搏斗、包容。真正的大海是通過我們的想象去抵達的。耀眼的珍珠也只是在蚌殼的體內(nèi)發(fā)光。

  聽海,是在昌江上的一堂哲學課,這是真正接近并讀懂昌江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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