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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雪梅:茶緣

來源:《長沙晚報》橘洲文苑版   時間 : 202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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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長沙見著雪了,白茫茫的。大雪生寒,就想起一些暖和的事情。比如,古人以雪煮茶:從沒有人跡的寒枝下,拂開積雪的表層,取回中間部分,或者從樹葉上輕輕掃下干凈的雪,置于瓦罐,以小泥爐、木炭火煮沸,然后倒入茶葉。片刻工夫,茶木之香,便充滿了房舍。三兩個皂衣鶴發(fā)、同氣相和者,圍爐執(zhí)盞,或閑敘鄉(xiāng)里事,或唱和論詩文。窗外,雪大如席,風(fēng)可卷簾。案幾的梅瓶中,紅的黃的臘梅香了。這大概就是賈寶玉所言的“掃將新雪及時烹”吧!

在大雪紛飛的瓦屋紙窗下,于松風(fēng)泥爐邊,提壺相呼應(yīng)的景象,在我看來,是最有情味的事。雪來自高天,有仙氣,用來煮茶,一定是好的。不惹塵埃的雪,干凈晶亮,一粒粒,一朵朵。我想象,它們是梨花,是綿白的糖,落入凡間的碗盞、陶壺,與茶葉相抱,與茶人相遇,也是天作的緣分。

少年時,我不喜歡喝茶,感覺茶水有種沉苦味。及至成年,在歲月里盤桓久了,身邊茶客滔滔,我竟也被同化,成了茶的擁躉。居家、上班、出差、寫作,杯不離身,茶不離手。綠茶、白茶、黑茶、花茶、普洱、紅茶,一路歡飲,仿佛茶香,才是這輩子矜貴的歸宿。我最先喜歡的茶,乃母親家鄉(xiāng)醴陵的煙熏茶,是賢惠的大舅媽,從自家的后山采來青茶,揉制、煙熏而成。每年表哥來岳陽,必會帶來一大包。父母親喝著,一團(tuán)歡喜。我也覺得,那種柴煙氣里有貼心的親切感。后來,我跟著大人們,仰望起家鄉(xiāng)的君山銀針來。一則,因?yàn)樗a(chǎn)量少,尋常人難見;二則其茶湯,簡直是一道景觀,亮綠的茶葉,先是纖細(xì)如毫,入水少頃,葉針稍闊,立于透亮的玻璃杯里,條索如旗槍搖曳,煞是娉婷。再后來,我喜歡過信陽和古丈毛尖,羊樓司的青磚,還有普洱、小青柑等;也學(xué)會了一些窮講究,喝茶少不得厘清一下明前雨后,高山低丘之別;水呢,也知道山泉為上,可以喝出萬山青蔥,草木意來。只是,茶道知識龐雜,我卻無知,嘴上沒有頭,手中亦無珍品,一般不敢主動邀閨蜜茶人來家里品茗。

最近,我從湘南山里回來,得了款野生紅茶,忽然有了牛斗底氣,敢約人飲茶了,還在電話里,借知堂老人“且到寒齋吃苦茶”的詩句一用,弄點(diǎn)風(fēng)雅。支撐我底氣的野生紅茶,叫“帝子靈芽”,出自湘南的崇山峻嶺,云霧深處。這是我習(xí)慣了祁門紅茶之后,喝到的最入心肺的高山茶。它在煙霞橫生的大山里,低溫生長,少蟲害,無污染,故有上品之資。舜皇山海拔1800多米,倚跨永州東安、邵陽新寧與廣西全州三地。史書言,舜帝曾狩獵此地,福澤鄉(xiāng)里。陸定一先生言,當(dāng)年紅軍的隊伍,循湘桂古道穿越老山界,留下了一路紅杜鵑,也在此地,留下了“紅軍路”這個名詞。舜皇山山高林密,其云崖巖壁上,淺溪深壑邊,有約二萬畝野生茶,千百年來,在云遮霧繞和春秋輪轉(zhuǎn)里,寂寞生長,只與林泉相對,與夏花冬葉共榮枯。若干年過去,一位與野茶同根的舜皇山子孫,揣著富裕鄉(xiāng)里的愿景,從求學(xué)的太平洋東岸,回到故土,帶動鄉(xiāng)鄰,采野茶、辦茶廠,脫貧困。舜皇山的野生茶,終于從闃無人跡之地,走到了山外,走向了大海那邊。

說起來,茶文化在吾國吾土,出現(xiàn)已經(jīng)上千年。“初唐四杰”之一盧照鄰的子孫盧仝說,茶可破孤悶、清肌骨,明心境。而茶圣陸羽貌丑,自幼失恃失怙,以孤兒之身,寄寓山寺禪師智積門下。他于荒山采集野茶,汲山泉,研究以茶為飲,一生游歷千山,遍品天下水,飲遍人間茶。公元780年,他在湖州的青塘門外,完成了《茶經(jīng)》,留給后人一部偉大的著作。他最早把中國茶產(chǎn)地劃分為五大產(chǎn)區(qū),把水分為山泉、江水、井水等20個層級。他說:“夫茶于所產(chǎn)處,無不佳也,蓋水土之宜。離其處,水功其半,然善烹潔器,全其功也?!币鉃槌龊貌杼帲帘叵嘁?,再好的水,遠(yuǎn)了品質(zhì)會差一半,要靠沏茶技術(shù)和器皿來補(bǔ)救。他的茶論,是國人千年生活藝術(shù)的大幸,他的茶與水土說,實(shí)在是真知。

被煙云供養(yǎng),舜皇山的野生茶,就是茶圣陸羽水土說的明證。上春時節(jié),從山野采下的芽頭,一芽二三葉,如指尖小朵山花,嫩綠柔和。以此葉炒青、發(fā)酵,制成的“帝子靈芽”,有微醺的蘭花香氣,沖泡起來條索清晰,湯色紅亮透明,滿目美好;入口,香醇溫厚,有野蔬村釀的溫暖感覺。去歲仲夏,山里恬靜清寂,我與一眾作家,在舜皇山下的舜帝茶莊,喝到當(dāng)?shù)孛撠氈赂活I(lǐng)頭者、制茶人唐愛民用清冽泉水沖泡的這款茶,只覺滿口生香。我恍然明白,為何它會成為一些茶客的禁臠。

晚歲之冬,我在長沙,與一盅野生紅茶的簡樸、天然對坐,與一場大雪和閨蜜對坐,小杯細(xì)語間,如閑走聽泉。

是啊,野生茶,無龍章鳳姿,卻每一葉都遼闊、空曠,蓄滿天地之聲,足夠我們以心盤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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