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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武:小康行

來源:湖南日報   時間 : 2022-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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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梁文武


我出生于上世紀(jì)70年代的農(nóng)村,那時候的中國百廢待興。幸運的是,我6歲那年,離老家?guī)桌锫返牡胤接辛艘凰W(xué)。我作為學(xué)校的第一批學(xué)生光榮入校。

家到學(xué)校的路很崎嶇,隔著兩座不高不矮的山。沒上學(xué)的我常常穿爸爸的舊鞋,盡管是趿趿拉拉,完全不合腳,只要還能修修補補,就絕不丟棄。知道我能上學(xué)了,媽媽擠出伙食費給我買了一雙新布鞋,最便宜的那種。

我像撿到了什么寶貝般高興。第一天上學(xué),雙手提著新鞋,光著腳丫往學(xué)校跑,我想,有這樣一個好東西,值得在同學(xué)們面前好好炫耀炫耀。出門前,媽媽說,新鞋??!好好愛惜,破了可就難補了,不像腳上的肉,掉了一塊,還可以再長。這樣,當(dāng)我像余華小說《活著》中的那個有慶一樣,提著新鞋,光腳走到學(xué)校時,細(xì)皮嫩肉的小腳已經(jīng)被山上的刺與石頭磕得血肉模糊??墒俏液芨吲d,我沒有遲到,我是班里最先到的學(xué)生。我站在教室門口,提著鞋在老師面前一亮:老師,學(xué)生梁文武向您報到。老師淺淺一笑,看看我的鞋,又看看我的腳,眉頭稍稍一皺,嘴角一揚,眼睛像冬天里的火閃著溫暖的光。文武同學(xué)第一個到,該表揚,你坐中間那個靠前的位置,愛學(xué)習(xí)的人,我們歡迎!

不知道在學(xué)校的第一天是如何度過的,只是還記得,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剛睡下,又爬起來,睡下,又爬起來,怎么也無法入睡。最后決定,在書桌旁看那些新書。這樣,家里的那個大燈泡亮了整整一個晚上,惹得媽媽第二天狠狠揪了揪我的耳朵,說我浪費電。我卻嘻嘻作笑,感覺不到疼。但是,我上學(xué)時,基本還是赤腳走山路,哪怕冬天,腳腫成了大紅蘿卜。鞋只有在參加學(xué)校的重大活動或者走親戚時才穿。

媽媽說,孩子,好好讀書,等將來有了錢,買富貴人家那樣的車。年少的我知道,那是我家的一個夢。能否成真,很難說。

好在中國漸漸發(fā)展起來了,我們?nèi)叶歼M了城。爸媽成了工人,我也和弟弟上了城里的學(xué)校。

學(xué)校照樣離我們家很遠(yuǎn),有十多里路。天沒亮,就要揉著惺忪的眼睛,往學(xué)校緊趕慢趕,看著那些有了自行車的同學(xué),從他們映入眼簾到他們消失在視野里,我倆用眼巴巴來形容遠(yuǎn)不夠。甚至,我和弟弟對爸媽說,我們寧肯不吃飯,也想買輛同學(xué)們那樣的自行車,兩人輪著騎,或騎一個搭一個。爸媽的臉都有些沉,臉都起了皺,轉(zhuǎn)過臉去,擦拭著什么。等他們轉(zhuǎn)過身來,眼睛里像有塊紅色的布,紅得耀眼。

這要靠你們自己!媽媽說,你們都是男子漢!

好一個靠自己!我們咬了咬牙,臉緊繃著,像一個已經(jīng)拉長到極限的彈簧,很奇怪,我們并沒有哭,但是,這句話卻深深刻在了我們心里。

爸爸說,現(xiàn)在買自行車要摸砣子,運氣好摸著了,然后再拿錢買,單位里每個職工都想要輛車,但是,國家生產(chǎn)不了那么多,而且,爸媽也沒有富余的錢,交學(xué)費都要東借西湊。所以,爸媽也沒辦法,還是你們的媽媽講得對,靠自己吧!

要說爸媽沒有富余的錢,我不信,因為我發(fā)現(xiàn),爸爸每次發(fā)工資都要去郵局,我感到很奇怪,那時郵局不是存錢的地方啊,要去也得去銀行。去郵局前,爸爸都要和媽媽嘀咕一陣,看見我們又默不作聲,左右旁顧。后來才知道,爸爸那是在接濟比我們更窮的親戚們。

爸爸50歲那年,因為長期辛勤勞作,患了嚴(yán)重的腰肌勞損和椎間盤突出,一直敬業(yè)的他連去單位上班都很困難。我已經(jīng)臨近高考,弟弟更是要考重點高中,爸爸說,就是死也要去上班,要不對不起那些工資。我和弟弟就輪流背他,早上是我,晚上是弟弟,中午爸就在單位,從沒請過假。那一百來斤的軀體鐵一樣壓在我們稚嫩的脊背上,我們呼呼地喘著粗氣,像一頭垂暮之牛在田里拼盡力氣。我的臉浸在了汗水里,背上的爸爸也死死地箍住我的脖子。爸爸說,難為你們兩個孩子了。難為嗎?父親和孩子,不存在難為的。爸爸,以后我們兩個兒子要每人買輛私家車,您和媽媽想去哪就去哪!弟弟說。

老天有眼,我們兩兄弟成績優(yōu)秀,雙雙考上了好大學(xué)。參加工作后,各自成了家,也都有了私家車。但是,過去的一些往事會時不時在我們腦海里閃,于是回家常常調(diào)侃年逾古稀的爸爸,問他當(dāng)年去郵局是不是有事騙了媽媽,或是在外面金屋藏嬌?于是,老態(tài)龍鐘的爸爸佝僂著背低頭“吃吃”地笑,白胡子一顫一顫的,抖個不停。他看了看媽媽,兩人一陣仰天長笑,笑聲像一支利箭穿向了過去那些捉襟見肘的日子。

去年,爸爸媽媽要我和弟弟開上私家車和他們一起回老家。一家四口又來到了過去的老屋,眼前的老屋和我曾就讀的學(xué)校只有咫尺之遙,那兩座山成了一條柏油馬路,閃著黑黝黝的光。馬路旁立著一塊石碑,是修路捐資者的名字。碑上顯眼處,我們四個家庭成員的名字熠熠發(fā)光,像黑夜里給行人指路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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