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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邦:斯人如虹

來源:湘江河畔公眾號   時間 :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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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與肖念濤(左)在藍山湘江源采風


有一個身影總在眼前晃蕩。是誰,讓我如此的牽腸掛肚,心心念念?!

說來話長。上世紀90年代末,我在財政廳某部門領(lǐng)銜,“切割蛋糕”數(shù)百億計,被文山字海裹脅,壓力山大。領(lǐng)導開恩,說,給你加一個人,自己去物色。

太好了!我步履輕盈,哼起了小調(diào),像初春里掛滿了嫩芽的柳枝,迎風招展,得意忘形。一定得找雜“叫腦殼”,不是吃干飯的,我暗自在想。

湖南財經(jīng)學院,位處岳麓山北麓一隅,濃蔭遮蔽,幽深僻靜,空氣清新,是培養(yǎng)財經(jīng)人才的搖籃,從這里走出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人才,在財經(jīng)界不乏叱咤風云、功成名就之人。

這里,是我的母校,人生中脫胎換骨的起點,學生宿舍、食堂、教學樓、禮堂、操場,以及穿插其間的大道、小徑、橘子園、參天古樹再熟悉不過了,有一種割舍不斷的情感。毫無疑問,去此地“掘金”,是不二之選,定能遂心如意,水到渠成。

學生處李處長是熟人,熱情,爽快,可信,好打港。找她,應(yīng)該是壇子里摸烏龜,百分之百地靠得住。說明來意后,她二話不講,滿口應(yīng)承。

她搬來一大摞檔案,左挑右選,翻出了三個人:一學生干部,組織能力強,綜合素質(zhì)高;一優(yōu)秀學生,品行好,成績優(yōu),德才兼?zhèn)?;還有一人,文筆不錯,癡迷寫作,經(jīng)常在報紙上發(fā)“豆腐塊”。她補充介紹,前兩人身高一米七五以上,長得帥氣,一表人才;后一人個頭稍矮,言行隨意。潛臺詞下,選前兩人之一最佳。

一時半刻,我拿不定主意,就像平日里在菜市場買菜,多種鮮嫩、水靈的瓜菜擺在面前,竟不知挑哪樣為好!

“回去考慮考慮!”我對李處長說。

消息傳出,前兩位先后找上門來,滿懷激情,毛遂自薦,表達了他們的強烈愿望,希望得到我的青睞。令人納悶的是,后一位卻像沒那回事一樣,毫無動靜,哪怕是前來與我見上一面。

應(yīng)該說,省財政廳是政府的重要部門,分管全省的“米米”,眾目睽睽,接觸面寬,社會影響大,有利于年輕人施展才華,是眾多學子求之不得的就職單位。他怎么會如此無動于衷呢?也許是他自認為才不如人,希望不大,省了那份心;也許是他不太懂人情世故,不知道人與人之間除了真誠與信任之外,還需要溝通與聯(lián)系。

我百思不得其解,差點傾斜了心中的天秤!

有心栽花的花不開,無意插柳的柳卻成蔭。因了我的“偏好”,一反常態(tài),前兩位在我這畫了句號,“無動于衷”者卻幸運“中彩”,接到了參加擇優(yōu)錄取考試的通知。

是時,統(tǒng)一的公務(wù)員招錄制度尚未出臺,是騾子是馬均由各單位自設(shè)場地“溜一溜”敲定。各處室從各大院校應(yīng)屆畢業(yè)生中挑選來的60位人選,經(jīng)過筆試、面試兩道環(huán)節(jié)緊張、激烈地角逐,6位學生脫穎而出,走進了財政辦公大樓,成了我后來的同事。那位“無動于衷”者不負我望,也名列其中,印證了我的眼力。

后來,在一次閑談中,我問他,你不想到財政廳來?他脫口而出,這么好的單位,誰不想來?奇了,怪了!我追問,那你當時怎么不來找我呢?他一個鬼臉,俏皮地說,我知道,你會選我的。

真是神了!他與我素昧平生,竟有如此本事,能揣摩到我的心思,知道我對寫作的偏好?

新招的干部下基層鍛煉去了,單位虛位以待,等他們上崗……

這下可好了!多了一個得力的助手,我無需再為捉襟見肘完成一大堆文字材料煩心了,我得像師父帶徒弟一樣貼心地手把手地教他熟悉門戶掌握訣竅盡快進入角色,教他如何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瞻前顧后左右逢源應(yīng)對各種場面和挑戰(zhàn)。

又有誰知道,機關(guān)里的這碗飯也不是那么好恰的!

正盤算時,辦公室主任來了,開門見山,向我提出,他需要一個寫材料的,將肖念濤讓給他。“不行!不行!不行!”哪有這樣撿便宜的,我連說了三個不行,把頭搖得像貨郞鼓似的。他再一說,我把臉拉得老長,轉(zhuǎn)身忙我的事情去了,懶得理他。

我們同一個級別,平起平坐,他拿我沒整,悻悻然走了。

不一會兒,分管人事的廳領(lǐng)導來了,面帶笑容,鄭重其事,“克邦,跟你商量件事!”我已明白,是那碰了壁的家伙搬來了“救兵”,在心里面暗暗地罵了一句“這家伙不是東西”后,靈機一動,訴起苦來,“領(lǐng)導啊,你不知道我有多難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

“我知道,也理解!”他一個手勢,掐斷了我的訴苦,“你是中層骨干,不能沒有全局觀念!”一頂不大不小的帽子扣將下來,我不知所措。

見我半天不吭一聲,他又補上一句,“這樣吧,把考試成績第一名的給你?!避浿袔в?,算是給出了交換條件。

官大一級壓死人,得罪不起。我知道,事已至此,任何“抵抗”都是徒勞的,無奈之下只能啞巴吃黃連,“繳械投降”了。

就這樣,我瞎忙了一氣,煮熟的鴨子飛了……

年輕干部鍛煉回來后,肖念濤去了辦公室,分配到文秘科工作,這一干就是14個年頭。

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電腦尚未普及,起草文稿都是用筆在印有方格子的稿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人稱“爬格子”。在機關(guān)里,提起“爬格子”,很多人都搖腦殼。什么規(guī)劃呀,總結(jié)呀,報告呀,領(lǐng)導講話呀,連篇累牘,接二連三,沒完沒了,那些“格子”就像直通云霄的天梯,怎么爬也沒有個盡頭?!芭栏褡印钡娜艘惶斓酵?、一年到頭絞盡腦汁、耗費心力在文字堆里摸爬滾打,苦苦掙扎,那種苦啊,累啊,與六七十年代生產(chǎn)隊里最辛苦的“雙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雖然不是專門“爬格子”的人,但工作中也少不了與“格子”打交道,歷經(jīng)辛酸與苦楚,有切身的體會,曾經(jīng)寫過一篇隨筆,叫《寫材料的苦與樂》,道盡了“爬格子”的艱辛與不易。

春來冬去,時光如駒。與他同進機關(guān)的人,有的到了業(yè)務(wù)處室,有的被提拔重用,而他,始終在原地踏步,沒有妒嫉,沒有攀比,也沒有牢騷怨言,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夜以繼日繼續(xù)趴在“格子”上,與枯燥的文字竊竊私語、長歌曼舞……

漸漸地,他的黑發(fā)叢中抽出白線,一根一根地往下掉。人未過四十,頭頂上竟光溜溜的一片。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快到退休年齡了。

“肖念濤聰明絕頂啰!”閑暇時,同事沖他打趣。

“哪來的聰明,都是被那些麻皮文字擼光的!”他答話粗俗,自我解嘲中隱含著些許心酸,令人哭不是,笑也不是。

過去,年輕人參加工作,或多或少會接受一種教育,就是“革命工作不分好壞,都是為人民服務(wù)”。話是那么說,實際上卻是另一回事。不管是領(lǐng)導,還是一般干部,心里都清楚:業(yè)務(wù)部門“唱主角”,綜合部門“打邊鼓”,雖然都重要,也都“光榮”,但無論如何后者沒有前者來勁,少了點爽快和成就感。財政廳也無例外,因職能特殊尤顯突出:部門預(yù)算處管“米米”,來“燒香拜佛”的多,受人待見;綜合處室在后臺服務(wù),與外界“隔絕”,只有當“無名英雄”的份。

肖念濤因為擅長文字,又是一個“很聽話的人”,不知道“挑肥揀瘦”和“討價還價”,加上領(lǐng)導想的是人盡其才,能者多勞,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了,所以,他與“無名英雄”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長時期廝守在文字堆里。

在此期間,我轉(zhuǎn)悠幾個崗位后,躋身于領(lǐng)導班子,多多少少有了些話語權(quán),但與他不是直接的上下級關(guān)系,雖然想幫他一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在心里面惦記。

一次決策會,討論“棋子挪動”問題,某部門預(yù)算處副職有一空缺,人事部門拿的方案是一入職時間不長的年輕人。當然,這位年輕人也確實不錯,從培養(yǎng)年輕干部出發(fā)也理所當然,但是,論資歷,論貢獻,他與肖念濤相比,還是有那么一點點差距。討論“棋子挪動”的這出戲,人事部門負責人只是一個報幕人,他報的單子實際上是“執(zhí)行導演”擬定的,當然,也征得了“導演”的同意。大家心知肚明,只要過得去,都不會唱反調(diào),又不是原則問題,誰愿意無謂地挑起是非,與“執(zhí)行導演”過不去呢?

我猶豫了半天,在說與不說之間徘徊……

機會來了,“執(zhí)行導演”出去方便去了。我瞅準時機,仗言直陳,肖念濤寫材料十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再“虧待”他了,這個缺還是由他來補較為恰當。大家一聽,言之有理,齊聲呼和,應(yīng)該,應(yīng)該!還好,“執(zhí)行導演”姿態(tài)高,回轉(zhuǎn)之后,見大家異口同聲,也就順水推舟改張易調(diào)了。

終于,他“浴火重生”,從文字的“苦?!敝刑觥?/p>

2014年2月,受中國散文學會、湖南省作協(xié)的抬愛,我的散文集《自然抵達》研討會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召開,心直口快的吳泰昌老師在發(fā)言中岔開話題,說湖南寫散文的人不多,印象中只有葉夢、廖靜仁兩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的看法令我震驚。殊不知,湖南的散文創(chuàng)作大有人在,且不乏精品力作,很多杰作并不在全國名家名篇之下。他為何有此偏見?

我左思右想,順著藤兒摸出個瓜:湖南散文無組織機構(gòu),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合力不夠,影響不大,墻內(nèi)開花在墻內(nèi)香,一塊臘肉悶在飯蒂根下面吃。

我暗下決心,一定要盡己所能,促成把這個機構(gòu)建立起來!

一天,肖念濤,還有幾個小兄弟闖進我的辦公室,像一團呼呼燃燒的火焰,激情澎湃,摩拳擦掌,“邦哥,您牽頭,我們組建散文學會?!?/p>

“好??!”我大喜過望,正為沒人幫襯發(fā)愁。

說干就干,大家立刻行動起來!

我拉上肖念濤,屁顛屁顛就往省作協(xié)跑。龔愛林、唐浩明、王躍文等領(lǐng)導十分開明,一點愣痋也冒打,齊聲說這是樁大好事,完全贊同,全力支持。

尚方寶劍拿到了,余下的就是布陣作戰(zhàn)了。

出乎我的意料,肖念濤除了有較強的文字功底外,在組織能力上也是一把“刷子”。他儼然一陣前指揮,一本正經(jīng),氣宇軒昂,把大家召集攏來,你干什么,他干什么,先干什么,后干什么,需注意哪些事項,該怎樣操作,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吩咐一番。

在他的帶領(lǐng)下,注冊登記,確定會員,籌措資金,開設(shè)賬戶,起草章程,打印材料,聯(lián)系賓館,安排會場……克服了多種困難,在短時間內(nèi)將籌備事項一一搞定。

2015年6月27日,湖南省散文學會宣告成立!

中國散文學會、省作協(xié)的領(lǐng)導來了!省內(nèi)外文學界的名家來了!省散文學會首批129位會員全來了!大家聚集一堂,共商散文事業(yè)發(fā)展與興旺大計,熱烈慶賀湖湘散文界這具有里程碑式的歷史時刻!

會場上,肖念濤儼然一副討媳婦嫁女操辦喜事主人的樣子,晃著一扇油光閃亮的腦門,搭著幾根散亂枯黃的頭發(fā),挺著啤酒肚,閃著冬瓜腰,這里瞧瞧,那里看看,迎來送往,忙前忙后,生怕有半點紕漏與塌場??粗韨円粋€個喜笑顏開陸續(xù)走進會場時,他就像獲得了一大堆奧特曼、托馬斯、樂高寶貝玩具的孩童似的,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巴歪成了一朵花,直差沒唱起歌跳起舞來,大步迎上前去,跟這個握手,同那個問好,那個興奮度,那種高興勁,像火燒干柴般沖天的旺!

“來,我們來一張合影!”在會議現(xiàn)場蓉園賓館三號樓門前,我把肖念濤一伙拉到一起,對著鏡頭,留下珍貴的一瞬。

我笑了,他也笑了,大家都笑了,笑得臉上像一輪初升的太陽,霞光蕩漾,春風得意!

散文學會開席了,得上一道好菜!

“邦哥,我們辦期純文學刊物?!毙つ顫X瓜子一轉(zhuǎn),沖著我,聲調(diào)脆爽。這是個好主意,當然行。

在瀏陽鎮(zhèn)頭采風時,大家圍坐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畫好了《湖南散文》的樣圖。他自告奮勇,擔綱執(zhí)行主編,拍著胸脯說,不辦則已,一辦就要辦出個樣子來!

《湖南散文》問世了。他把它看得跟自己的崽一樣,捧在手心,揣在胸口,生怕它走路不穩(wěn),長得不乖,成歪瓜裂棗咎蘿卜皮,讓人嗤笑。

工作之余,他舍棄一切,包括休息、娛樂、愛好,以及為人之父為人之夫應(yīng)盡的職責,瘋子般一頭扎進編審中,在文字的曠原上跋涉、奔跑。

多少次伏首案前,多少晚挑燈夜戰(zhàn),面對一篇篇文稿、一行行文字,甚至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他一絲不茍,斟字酌句,刪繁就簡,糾偏改錯,在校樣上揮灑心血與勞苦,一門心思為他人做嫁衣裳。

他眼睛里有毒,容不得一粒砂子,粗劣“三俗”(庸俗、低俗、媚俗)產(chǎn)品概莫能從他眼皮子底下溜過;他希望一樹的鮮果長在清風里,視“關(guān)系稿”“人情稿”如蟲害,似鬧藥,態(tài)度堅決,拒之門外;他苛求完美,采稿、編輯、排版、校對、印刷若稍有差池,則臉色難看,言辭難聽,一點情面也不講。

如此硬扎,我算是佩服了他!

《湖南散文》創(chuàng)刊以來,在他的操持下,出了18期,1600多個頁碼,200多萬字,雖不能說都是上乘精品,無一瑕疵,但也算是拿得出手,像那么回事,業(yè)界中豎大拇指的不少。

為辦此刊,他傾注了太多的情感,付出了太多的心血。雖然,他不是內(nèi)行,但有他在,我一百個放心,省了好多的操心與辛勞。如果說,《湖南散文》這道菜品正味美,讓人齒頰生香,頗受廣大“食客”歡迎的話,那么,他的把廚不可或缺,功不可沒。

在《湖南散文》的史冊上,一個閃亮的名字當鐫刻其上!

散文創(chuàng)作需要交流、學習和提升,散文創(chuàng)作的成果需要挖掘、推介和宣傳。這是學會成立的初衷,也是我們的共識。

2016年9月,省散文學會、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聯(lián)合在湖南賓館九樓召開謝宗玉散文創(chuàng)作研討會,請來了省委宣傳部、省文聯(lián)、省作協(xié)的領(lǐng)導和省內(nèi)外文學名家,可謂大咖云集,規(guī)格不低,架勢不小。

學會首次召開研討會,能否旗開得勝,主持人是關(guān)鍵。我把這一任務(wù)交給了他。

“念濤,筐不得瓢喲!”事前,我反復叮囑。

“邦哥,您放心!”他答話干脆,信心十足。

那一天,會議九點開始,八點五十五了,嘉賓們都到齊了,落座了,現(xiàn)場卻不見他的人影。主持人不到,這會怎么開?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從九樓跑到一樓,又從一樓躥到九樓,在走廊上走過來,走過去,眼睛死死地盯著電梯門,不停地喃喃自語:“拐噶場噠,拐噶場噠……”

謝天謝地!八點五十九分,電梯門開了,他頭發(fā)零亂,衣衫不整,滿頭大汗地從里面沖出來。我一見他,就火冒三丈,“你咯雜鱉,太卵彈琴了!”恨不得上前給他一拳。

“對不起,我來遲了!”他低頭囁嚅,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臉的愧疚。

研討會如時召開。我坐下來,怒氣未消,死死地盯住他,生怕他有絲毫閃失。還好,他沉著鎮(zhèn)定,方寸不亂,從口袋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主持詞,聲音洪亮,把持著會議的節(jié)奏,使會議有序、順暢進行,取得圓滿成功。

幾天后,我才知道,他那天遲到事出有因:愛人超齡懷孕,頭天晚上突然大出血,他緊張兮兮,火速送進醫(yī)院搶救,在病床前守護了一通宵。因為太困倦了,清晨時迷迷糊糊打了個盹,猛然間醒來,一看開會時間快到了,急得像猴子被火燒了屁股似的,口未潄,臉未洗,早飯也顧不上吃,急急忙忙打個的就趕了過來。

原來如此,難怪他當時氣色不好,狀況不佳,一副狼狽相。

我痛心疾首,無地自容,悔不該不問青紅皂白,沖他大發(fā)脾氣。

我與肖念濤既是同事,又是文友,兩人之間像兄弟一樣,坦誠相見,無話不說。

原來,只知道他公文材料寫得多,駕輕就熟,得心應(yīng)手;與他接觸多了,密了,才知道他在文學領(lǐng)域也頗有造詣,小說、散文、詩歌、評論通吃,還酷愛書法,寫得一手像模像樣的毛筆字,可謂“五毒俱全”,令人刮目相看。

2003年,我還是一文學菜鳥時,他就出版了一部小說,書名叫《獨木橋上》,是根據(jù)他自己的切身經(jīng)歷,構(gòu)造了一群高考落榜生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歷經(jīng)艱辛的故事。

當他將這部小說簽上名,興趣沖沖地送給我時,我卻不以為然,只略略地翻了一下,就把它擱到書架上,沒有認真去細讀。

說實在的,我喜愛讀書,家中也藏書不少,且有許多名家簽名珍本,但因為工作忙,時間有限,只挑世界名著和自己特別關(guān)注的書去讀。我以為,雖然他文筆不錯,但涉世不深,積淀有限,這部小說應(yīng)該沒有太多吸引我之處,所以,還真沒把它當一回事。

后來,我的散文集《自然抵達》出版后,也送了他一本。沒想到,沒過幾天,他就手捧一疊厚厚的打印稿來了,說是他讀了我的散文集以后,感觸很深,特別激動,連續(xù)三個晚上沒睡覺,寫出了自己的心得與體會。

我接過來一看,大吃一驚!哇,30多頁稿紙,洋洋灑灑15000多字,從閱讀,到構(gòu)思,下筆,直至完稿,這該要花多大的心力呀!頓時,我全身熱流涌動,深情地注視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為好。

這篇書評,題為《渾金璞玉,美自天成》,視角犀利,結(jié)構(gòu)嚴謹,論述深刻,文采飛揚,對拙著給予了高度的評價,時任《湖南工人報》副刊部主編,也是我的好朋友方雪梅看了,連稱“妙評”,破例以兩個整版在他們報紙上刊發(fā),讓我受寵若驚,著實“光鮮”了一番。

一樣的送書,不一樣的對待,現(xiàn)在想起來都慚愧。

我們之間,還發(fā)生過一段小插曲:有人告訴我,孔夫子舊書網(wǎng)上,在出售一本我簽名送他的《自然抵達》。我將信將疑,上百度一搜索,果然是真,心里面或多或少生出點小疙瘩來。因為是朋友,也怕他再出現(xiàn)類似情況,我直率地跟他講,不管是誰,也不論好歹,別人送給你簽名書,還是要保存好;否則,流到網(wǎng)上舊書店里賣,有不尊重贈書人之嫌。他一愣,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紅著臉向我道歉,“真對不起,我搬家處理廢舊書報時,沒注意夾進去了?!薄皼]關(guān)系,我的書出去了,又多了個讀者,豈不更好?”見他一臉的尷尬,像做了虧心事一樣,我反倒不安起來,替他打起了圓場。

后來,他又重提此事,說他不應(yīng)該犯這種低級錯誤?!翱靹e提了!那本書你讀得如此認真,還寫了如此好的書評,這樣的讀者,我到哪里去找啊!”我責怪自己,屁眼大的事也拿出來講,還小題大做上升到道德層面,太小心眼了。

我再三地做解釋,安慰他,生恐他老放在心里。

世事難料,天有不測之風云。

一天,肖念濤發(fā)來微信,“邦哥,向您請假,這期《湖南散文》我就不審改了!”怎么了?我心生疑惑。

一打聽,才知道他住進了醫(yī)院,患的是癌癥。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一個人,怎么會呢?早一向我們還在一起談笑風生,商討如何更好地開展學會活動呢。

然而,現(xiàn)實就是這么無情,秘書處劉良武確切地告訴我,他不僅得了癌癥,還到了晚期。天啦,如晴天一聲霹靂,一下子把我震蒙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沒回過神來。

這個人啊,就是如此的“馬大哈”:對待朋友,不存二心,掏心窩子給你;對待工作,冒得任何價錢講,像老黃牛拉犁一樣,舍死舍命地干;對待自己的身體,卻大大咧咧,一點都不愛惜。

他太自信了!單位組織體檢,他自認為身體棒棒的,嫌體檢羅索麻煩,連續(xù)三年缺席。2019年5月,他感到腹部不適,才去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肝部有腫瘤跡象。醫(yī)生要求他住院治療,他毫不在乎,把診斷書往屜子里一塞,繼續(xù)忙他的工作去了。直到10月,他痛得不行了,才住進了醫(yī)院。這時,已為之晚矣,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無法手術(shù),只能靠靶向藥治療了。

我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叫上學會秘書處幾個人,到河西中醫(yī)研究院住院部去看望他。

病床上,他一臉憔悴,瘦弱了許多,見我們來了,好不高興,掙扎著想探起身來?!疤芍瑒e動!”我眼睛濕了,上前一步,替他蓋上被子。他簡單的一聲“謝謝”,感激之情盡在其中。

看得出來,他早已知道自己病情的嚴重程度,卻在刻意地掩飾著自己,開朗與樂觀之下隱忍著莫大的痛楚和傷悲。他才華橫溢,事業(yè)未竟,尚在躊躇滿志,施展與上升的輝煌時期;他酷愛文學,視文友為知己,在激情與歡暢中同斟共飲;他家庭幸福美滿,賢慧的妻子和兩聰明乖巧的幼兒是他引以為傲津津樂道的話題。這一切,又有誰不珍惜與留念,舍得與放棄呢?想到這里,我的心像被鋒利的錐子錐了一般,一陣抽搐,特別地痛!

我克制住自己,靜下心來,安慰他樹立信心,安心治病,現(xiàn)在醫(yī)療科技發(fā)達,這點病算不了什么,肯定會治好的,我們還等著與你一起去采風呢。我知道,我在掩耳盜鈴,言不由衷,但還是要說。

突然間,他又一聲“對不起”,沖著我道歉,說我住院動手術(shù)時,沒有去看我。我心中一熱,回答他,那是早幾年的事了,又是個小手術(shù),我不想驚動別人,除了家人之外,所有朋友、同事和其他親屬都不知曉,別掛在心上。

“我心里總過意不去呀!”他聲音微弱,卻義薄云天。

“快別說了……”我眼睛紅了,鼻子一酸,止不住的淚水涌出眼眶。自己病成這樣,還惦記著虧欠別人!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與他有緣相遇,并攜手同行,是我的福分!

2020年3月2日,他終究沒能戰(zhàn)勝病魔,在度過48個春秋后,懷著不舍和留戀,走了,永遠地走了。

天妒英才,壯志未酬。

散文學會活動里,再也沒有了他風流瀟灑、快樂自如的身影;文學報刊版面上,再也見不到他酣暢淋漓、詩化靈動的文字;朋友聚會時,再也享受不到他那操著濃重邵陽洞口口音,對某人某事風趣幽默的調(diào)侃,對創(chuàng)作靈感牛皮烘烘的“吹噓”,對家中妻子幼兒情不自禁口若懸河的夸贊……

麓山嗚咽,湘江涕泣。

湖南散文微信群肅穆凝重,悼詞如雨,沉浸在無盡的傷感、悲痛與懷念之中。

我佇立杜甫江閣,望江水滔滔,聽汽笛長鳴,仰天長嘆,揮淚疾呼:來生再會,還與你一起書寫財政,吟歌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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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與肖念濤(左三)與散文學會的同仁一起參觀王震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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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肖念濤(左四)一起參加散文學會的采風活動


作者簡介:

劉克邦,文創(chuàng)一級,中國作協(xié)會員,湖南省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湖南省散文學會名譽會長。在《中國作家》《北京文學》《天津文學》《湖南文學》《山西文學》《散文百家》《芙蓉》《湘江文藝》和《文藝報》《中國文化報》《中國藝術(shù)報》《中國財經(jīng)報》《湖南日報》等報刊發(fā)表文學作品近300篇;出版散文集《金秋的禮物》《清晨的感動》《自然抵達》《心有彼岸》《漣水謠》5部。獲全國第六屆冰心散文獎,湖南省第四屆毛澤東文學獎,天津市第三十屆“高麗杯”孫犁散文獎,長沙市第十一屆“五個一工程”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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