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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有德 | 走在天地間:左邊歷史,右邊現(xiàn)實

——讀張雄文行走散文集《白帝,赤帝》

來源:民生周刊   時間 : 2023-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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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作家張雄文在微信江湖偶遇,一見如故,遂成好友。在現(xiàn)實生活中,同在湘中腹地,卻至今未曾謀面。不過,在網(wǎng)絡(luò)與現(xiàn)實中,我始終關(guān)注著張雄文的最新動態(tài):作品刊發(fā)、參賽獲獎、新書出版……在我最初的印象里,身為湖南大學(xué)客座教授的張雄文是學(xué)者型作家,博聞強識,滿腹詩書;后來才知道,張雄文是通才型的,散文、小說、報告文學(xué)“路路通”,且碩果頗豐。張雄文的散文,常見諸大報大刊,忙里偷閑,讀過不少,但比較零散。直到遇見最新行走散文集《白帝,赤帝》,才開始系統(tǒng)閱讀,并引發(fā)我對行走散文寫作新模式的探索。

多年以來,我有點偏執(zhí)地認為:散文寫作與閱讀,當(dāng)從標(biāo)題開始——標(biāo)題是文章的眼睛,題好一半文,好標(biāo)題見才情,若能一見驚艷,必然心生歡喜。傳統(tǒng)游記散文,標(biāo)題是寫實的,直至當(dāng)代,寫實標(biāo)題依然流行。游覽白帝城,標(biāo)題寫實,無外乎《游白帝城》或《白帝城紀行》或《走進白帝城》之類;張雄文則不然,以《白帝,赤帝》為題,仿佛異軍突起,橫空出世,才情與高度盡顯。我讀行走散文集《白帝,赤帝》,就從標(biāo)題開始。書中收錄張雄文行走散文共44篇,長篇短章,不少標(biāo)題頗見匠心:《煙雨深處的紫鵲界》《一個書生的萬水千山》《聆聽書院的回響》《滄桑在浪尖上的老龍頭》《清韻滿勾藍》《白帝,赤帝》《浮在波光上的書聲》《紫云下的書香》《平原上群座突起的高峰》《凝固在穿巖山的時光》等,亦虛亦實,虛實相生,詩情畫意,盡顯精妙,一見之下只想一睹為快。

在文學(xué)作品四大體裁中,散文最靈活自由,也最難駕馭,正如學(xué)貫中西的大師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所言:“散文易學(xué)而難工,駢文難學(xué)而易工?!贝_實,寫散文貌似容易,寫好卻難。有幸數(shù)次與中國作協(xié)名譽副主席譚談面談,譚主席反復(fù)告誡,好散文不易寫,必須靜下心,沉下去,多寫作,多打磨……張雄文的行走散文,極其講究謀篇布局,行文如行兵布陣,頗見匠心。

古人極重文章開頭,有“鳳頭”之說。清代文學(xué)家李漁云:“開卷之初,當(dāng)以奇句妙語奪目,使人一見而驚,不敢棄去?!睆埿畚纳钪O此中堂奧,其行走散文深得其法。開頭出其不意,要言不煩,卻有深意,甚至有穿透力,顯然精心打造。看《芋頭寨的靜》開頭:“我是被山間的一條小溪引入芋頭寨的?!毙∏?,別致,簡潔,引人遐想;看《清韻滿勾藍》開頭:“勾藍是一首唐人筆下的山水詩?!毕缃穑咚d波,詩情畫意撲面而來;再看《濂溪記》的開頭:“心頭恒久淌著一條小溪。”寥寥十字,韻味悠長,耐人尋味;洋洋灑灑的《白帝,赤帝》,開頭也是如此:“我是被李白引到白帝城的?!彼查g穿越大唐,李太白與白帝城有何關(guān)聯(lián)?背后的故事耐人尋味……而《聆聽書院的回響》和《雪峰山之晨》等篇,開頭不求簡潔明快,然而以詩性的語言打造,開頭有著唐詩宋詞般的詩意美,或者說像一節(jié)玲瓏剔透的散文詩或詩散文,愉悅?cè)缢纾苡形Α?/p>

張雄文的行走散文,最大的亮點是打破或跳出傳統(tǒng)游記筆法,獨辟蹊徑,別開生面。

傳統(tǒng)游記常以游蹤為行文線索,偶有雙線結(jié)構(gòu),明線或者說主線仍然是游蹤,暗線或者說副線是作者的情感變化,比如,“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大多如此……張雄文行走散文則不然,有意無意淡化游蹤,而重歷史、地理、文化、人文,縱向或橫向深化,凸顯每一處山水、每一篇游記的深厚底蘊,在天地間行走,同時又在文化殿堂徜徉。行走之時,恍若兩個身影分分合合,一個在山水高處,一個在歷史深處,時分時合,蒙太奇般風(fēng)云變幻。行文之時,“精騖八極,心游萬仞”,下筆如有神助,歷史、地理、文化、人文無縫對接,縱橫捭闔,收放自如,在歷史與現(xiàn)實中無障礙穿行,彰顯歷史文化底蘊,彰顯深度與厚度。代表作《白帝,赤帝》,徹底打破傳統(tǒng)游記模式,也與諸多白帝城游記迥異,游蹤幾乎忽略,按時間順序,以縱線貫穿始終:自少昊、太昊始,至周王室,至漢高祖,至王莽,至公孫述,直至劉備,緊緊圍繞白帝、赤帝,亦正史亦野史,收放自如,在王朝更迭中,在歷史長河中漫游。諸多行走散文,往往沉迷于此,到此止步。張雄文更上層樓,翻出新境:于王朝更迭之外,引出由李白領(lǐng)銜的大群文人墨客:陳子昂、杜甫、白居易、劉禹錫、蘇軾、黃庭堅、陸游、范成大、王士禎……因為“他們早已超越了白帝、赤帝,是這座城真正的王者……”卒章顯志,另辟蹊徑,翻出新意蘊與高意境,讓人稱奇?!陡≡诓ü馍系臅暋芬彩侨绱耍褐蒙碛肀?、武侯祠、李忠節(jié)公祠、大觀樓、七賢祠、敬業(yè)堂和合江亭,在石鼓書院“草樹擁覆的曲折石徑間”行走,在歷史天空“搜尋古賢與今人的足跡”,從“與書院齊為不朽”的李寬,至宋太宗親書御制匾額,自宋至元、明、清乃至民國,書聲穿越時空,弦歌不絕,蘇軾、周敦頤、朱熹、張栻、程洵……乃至同樣名垂青史的門徒,王居仁、夏汝弼、管嗣裘直至近代的曾國藩、楊度、齊白石……與《白帝,赤帝》相比,游蹤更為隱秘,歷史文化底蘊則同樣豐厚,也彰顯了張雄文讀萬卷書,博聞強識,令人嘆服!蘇軾詩云“讀書萬卷始通神”,其實行走萬里亦通神乃至更通神,張雄文為此作出了精彩的注腳。

行走散文重歷史文化底蘊,淡化游蹤,并非游蹤忽略不計。張雄文的行走散文,每一處山水勝跡,游蹤或濃或淡,以淡居多,但其中一定有“我”,“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以“我”觀史,打通歷史與現(xiàn)實,現(xiàn)實的高度與歷史的深度水乳交融。《白帝,赤帝》中,“我是被李白引到白帝城的”“我到來也是一個清晨”“我聽著腳下拍岸的驚悚濤聲”“我默然立在白帝城的紅墻綠樹間”“我徘徊于白帝城的青石板古道上”“當(dāng)我步入蒼翠掩映里的托孤堂”“我肅然默立在沉郁的托孤堂”“我踏著杜甫的足跡”“當(dāng)我立在白帝城頭”……足之所至,目之所及,心之所思,依然清晰,且不拘一格,打破了平鋪直敘式的“流水賬”寫法。一反常態(tài),歷史文化成了明線或者說主線,而游蹤則成了暗線或者說副線,明暗錯位,別具匠心。長篇如此,短章亦然。游滕王閣,“我的炫目只是一瞬”“我惴惴然步入閣中”“我仿佛置身于萬千粉黛的后宮”“我像登上泰山極頂”(《披風(fēng)滕王閣》);游耒水,“我從湘東的鬧市跋涉而來”“我的目光穿過濃密的竹林”“我饒有興致地走進去”“我告辭主人往山下而行”(《漫溢耒水的綠》);游大圍山,“我的目光被山頂?shù)姆鍘n熱辣辣地牽引”“我悚然驚呼起來”“我沉吟間”“我肅然點頭”(《燃燒的大圍山》)……依然是明暗錯位,張雄文就像出色的導(dǎo)游,讀者隨之漫游山水,因其所見所聞所思所感的引領(lǐng),移步換景,虛實交錯,耐人尋味。

張雄文的行走散文還有一個顯著特點——時代性強,現(xiàn)實感足,緊跟時代,緊扣現(xiàn)實。早在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便主張并踐行“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習(xí)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文聯(lián)十大、中國作協(xié)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里也如此說:“文運同國運相連,文脈同國脈相牽?!蔽阌怪靡?,作家應(yīng)該緊跟時代步伐,當(dāng)時代的歌手;作品應(yīng)該反映時代主題,唱響主旋律,弘揚正能量??梢哉f,這也是行走散文集《白帝,赤帝》的主旋律,長篇短章,大多如此。從“煙雨深處的紫鵲界”出發(fā),登山臨水,行走天地間,登臨滕王閣,北戴河看海日,耒水的綠,西嶺的靜,陽雀坡流連忘返,芋頭寨詩興大發(fā)……直到不老的濂溪,一路行走,一路歌吟,所到之處,名山大川乃至名不見經(jīng)傳的所在,滿眼的青山綠水,豐厚的歷史人文,感慨系之,今非昔比,新時代,新氣象,新姿態(tài),新征程,嶄新的山水畫卷在天地間、在你眼前次第鋪開,美不勝收,沉醉不知歸路……

“一切景語皆情語”,行走散文大多抓住景物特征,從不同角度寫景抒情,古來如此。張雄文的行走散文,敘事、描寫、議論和抒情結(jié)合得恰到好處:不面面俱到,而是有所側(cè)重,搖曳多姿。比如《白帝,赤帝》以敘事取勝,自少昊至劉備,漫長的歷史風(fēng)云變幻,眾多的人物“你方唱罷我登場”,敘述極易因繁瑣而紛亂,在張雄文筆下,不疾不徐,從容大度,縱線貫穿,鋪敘、插敘、議論、想象,筆法多變,有條不紊,生動而不蒼白。比如《三峽記》以描寫見長,瞿塘峽“在陡山重障間曲折延展”,水道、江水、崖壁、水線,突出“絕險”;“三峽七百里,唯言巫峽長”,重巒疊嶂,“悄愴而幽邃”,重點寫神女峰;西陵峽“原本最為寬闊”,大壩,江面,峰巒,波光,船只,鷗鳥,屈原和昭君故里……語言精準(zhǔn),形象生動,卻不大肆鋪敘,簡明扼要,點到為止。而議論和抒情則如孿生兄弟,在張雄文的行走散文里如影隨形,無處不在。有時借助心理描寫和想象夸張,畫龍點睛,平添風(fēng)采。敘事和描寫,也因之筆法搖曳,生動起來,豐富起來。

品讀張雄文的行走散文,隨之登山臨水,大為受益,對行走散文新摸式的探索,豁然開朗。文無定法而有大法,從標(biāo)題到語言,從行文到筆法,從現(xiàn)實到歷史,從所見到所思,從底蘊到格局,“看似平實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張雄文“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前者為后者打基礎(chǔ),后者因前者而精彩,兩者交融,相得益彰。走在天地間,左邊歷史,右邊現(xiàn)實,無縫對接,巧妙穿插,為行走散文寫作提供了新模式,如一面多棱鏡,在山水之間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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