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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輝:與黃永玉有約,撩開鳳凰人的面紗

來源:湖南日報   時間 : 2023-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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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直言,黃永玉算得上鳳凰古城“奇貨可居”的旅游資源,鳳凰算是有幸搭上了黃永玉的順風車、沾了黃永玉的光,此言極是。不僅如此,鳳凰對于黃永玉而言,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精神坐標,否則,黃永玉也不會將回故鄉(xiāng)尋找靈感列入不可更改的行程之中了。

2002年暮春時節(jié),陽光明媚、和風拂面的一天上午,我們走進了鳳凰縣城近郊黃永玉先生的住處“玉氏山房”。

恰巧這時候,山下的沱江河邊,遠遠傳來了一陣男人粗獷的歌唱聲:“遠方的客人請上船,沱江河里游一圈,現(xiàn)在景色真好看,寶塔禾苗連一片。吊腳木樓在眼前,請把相機準備好,拍個好景作留念,鳳凰的風光看不完?!蔽液屯閭兟牭胶蟛挥傻脮囊恍Α?/p>

黃永玉很健談,只要我們跟他提起一個話題,他就能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他眼里和心里的鳳凰逐漸立體地顯現(xiàn)在我們面前。他說:“我們這里的山水,那是天給的,在以前是很窮、很窮的地方,不是很富有的地方,所以都要往外跑,往外去活命、奔命。”

為了活命,一些鳳凰人可以暫時掙脫貧瘠坡地的阻礙,掙脫祖屋親情的牽絆,離開故土、遠走高飛。在數(shù)百年間,鳳凰一直是湘西地區(qū)首屈一指的軍事重鎮(zhèn),眾多因軍旅生涯而走南闖北的人們成為溝通異地的中介,讓偏僻的鳳凰與山外的世界串聯(lián)起來。鳳凰人的眼界由此自然而然升高,催生了一些勇敢無畏的青年。

但是,真正有思想、有能力“走出去”活命的畢竟只是少數(shù),更多的鳳凰人要想活命,投身于軍旅是另外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現(xiàn)實人生。

24歲便官封貴州提督,并詔授欽差大臣的田興恕,是驍勇善戰(zhàn)的筸軍頭領。他創(chuàng)建的筸軍,金戈鐵馬、威震四方。正因為有田興恕和他周圍的鐵血漢子,日后才有了“無湘不成軍,無筸不成湘”的說法。

上世紀30年代末,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正如火如荼。由湘西地方部隊改編而成的國民革命軍第一二八師嶄露頭角。一二八師兵源主要來自鳳凰。包括師長顧家齊在內的鳳凰籍軍官,是這支隊伍的骨干和中堅力量。面對日寇的鐵蹄踐踏,一二八師奉命慷慨出征,再現(xiàn)筸軍的威風。

大半個世紀之后的2017年初冬,我們來到浙江嘉善,采訪一位名叫謝天佑的老先生?!暗谝粋€炮彈下來就落在水缸旁邊。當時就有七八個人被炸死了,傷了十幾個。”謝天佑是嘉善本地人,回憶那段炮火連天的歲月時,他對那些湘西籍戰(zhàn)友的飲食特點還記憶深刻。“他們每頓都要吃辣椒,我辣椒吃不下。我頭兩天都沒辦法,吃光飯,拿開水泡泡吃飯,辣椒吃不進啊?!?/p>

當年,謝天佑所在的一二八師在嘉善前線,以近七千子弟兵,對抗近兩萬日軍。在人數(shù)、武器均不在一個層級的惡劣作戰(zhàn)環(huán)境中,他們阻擊了日本侵略者七天七夜,陣亡將士2800多人,全師連以上主官傷亡過半。鳳凰的青壯年用一腔熱血照亮了沸騰的世界。

黃永玉先生認為,曾經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鳳凰人的生命價值觀里并沒有對從商的認可,鳳凰人并不以不會做生意為恥。他說:“旅游也不是說,以非常好的態(tài)度歡迎客人來,握手,笑著臉對著人家,眼睛看著人家的臉,心里想著人家荷包里的鈔票?!?/p>

老先生說起他那位經營客棧的鄰居一段溫馨的情感浸透了的故事。曾經有一位來旅游的外國朋友入住在老先生鄰居那里,臨近端午佳節(jié),鄰居就用非常豐盛的、明顯好于平時的飯菜招待外國朋友。外國朋友很講禮節(jié),對商品等價交換有深刻的理解,她坦率地對鄰居老板說,過節(jié)了,你用這么好的飯菜招待我,今天加錢吧。

鄰居聽了后連連擺手說過節(jié),不用加錢,而且連當天的基本伙食費也免除。外國朋友臨別時,不禁對著鄰居老板流下了依依不舍的眼淚,因為她從沒碰到過這么好客的老板——她大概也從沒見過如此有錢不賺的老板。

早年的鳳凰人不懂得經商,無論是世家子弟還是貧苦后生,一代代被軍功和仕途鼓舞著,似乎只有沐浴外面的槍林彈雨,才是享受精彩的人生。

而這個時候,一些風塵仆仆、態(tài)度謙遜的江西人來到了鳳凰。鳳凰的民風太有利于外來移民的生存了,后來居上的江西人尤其懂得其中的奧妙。等到江西人和他們的商品,細雨潤物一般地滲入鳳凰的每一個角落,讓鳳凰人覺得離開了他們,自己的生活將過得不成樣子的時候,江西人早已占據了鳳凰的大半壁江山。不過,土生土長的鳳凰人倒也想得通,江西移民再懂得經營,也還是融入鳳凰的文化中,融進了鳳凰的血脈,成了與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區(qū)別的地地道道的鳳凰人了。

黃永玉先生對鳳凰的文化底蘊感受頗深,他認為正因為鳳凰不斷對外來文化兼收并蓄,在今天才能奠定它獨有的文化地位。

他說:“出去的人又回來了,出去的人有了很多新的見解、見聞,把一些新的觀念帶回來了。田應詔就是他們田家一個當官的,回來了。他做了兩件事,一個是辦了這個美術學校,培養(yǎng)了一批我們的長輩。另外呢,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劇種?!?/p>

接替田應詔掌管湘西的是陳渠珍,出生入死幾十年的他明白,在歷史的進程中,尚武的鳳凰終歸顯得單薄和無奈,文化是比尚武重要得多的東西,于是,他開始向鄉(xiāng)人灌輸“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文化是人的本質力量的一種投射,在鳳凰人“活命”的社會生命意義的標尺下,不管是遠走他鄉(xiāng)追尋生命的真諦,還是當兵吃糧的尚武傳統(tǒng),抑或浪漫地對生命進行謳歌和思考,無一例外處于同等重要的位置。黃老先生對這種浪漫表現(xiàn)了無限推崇的態(tài)度,他說:“我小時候,我就看見,有一些大女孩子們坐在那個跳巖上,手拿一疊紙,疊著船,疊了一個放下去,疊了一個放下去,她知道面前這條河會流到洞庭湖去,漂、漂、漂,寄托一種向往。”

鳳凰的層次寓意深長,劍拔弩張的背后,隱藏有孜孜向文的真誠,文雅氣質的外衣下,是筆直沖天的錚錚鐵骨。熊希齡、沈從文、黃永玉等一大批從沱江乘船外出的鳳凰兒女,終于走上了人生的金光大道,用不凡的氣質裝點了各自時代人生意義的標尺。

鳳凰,不僅是一個地名,更是一種永恒。這成了那部電視紀錄片《天下鳳凰》用在片頭位置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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