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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櫻:和古村落一樣散漫的情緒

來源:紅網(wǎng)時刻   時間 : 2023-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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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十年前,文學把我從湘南的群山之中拉扯出來。那年十六歲,參加湖南省文代會到了長沙,后來到京城在魯迅文學院上學。然后又回到湘南,再定居長沙,然而我的根卻始終扎在湘南一隅,從無動搖。

每當我回到家鄉(xiāng)舜皇山,許多夜里我都喜歡站在樓上眺望遠山,遠山黝黑隱隱,如一幅濃烈的畫卷。清晨,叮咚流溪如琴鍵將我從夢中敲醒,晨鳥啁啾,仿佛數(shù)千年都不會有什么變化,這一切都是安寧的。在大自然的和諧音符之間,人類生存的村落像極了一種樂章中的變奏,像極了繪畫之中神來一筆的夸張之美,但它仍是屬于大自然的,毫不突兀。你看,你品,永州的山水和郴州的山水并沒什么不同,它們?nèi)f山綿連著,相依相愛著,是鄰居,是朋友,也是亙古的姊妹兄弟。在這個世界上,生物本身是平等的,當我們傷害這個世界,也就等于是在傷害我們自己,因而我愛這些山水,相信它也將同樣愛我。于是,我隨湖南省第十四期專題文學(散文詩歌)研討班暨“郴州古村落”文學采風團來到郴州,其實也只是到鄰家串了個門兒而已。

這些天,我的腳步在桂陽、永興、北湖、汝城等地的古祠堂、古村落恣意流連,便使我生了一種錯覺,困惑是古人古風把我們卷到此地來的,還是我們的到來掀起了古風古塵。

半生游走,我去過很多地方,從不問為什么要出發(fā),也不知道一生中尋找到了什么,但我這一程愈走愈勇,越走越遠,眼界越來越大,思想?yún)s越來越簡單寧靜,一如我身后那經(jīng)歷了億萬年歲月的群山,遍經(jīng)世事,沉默雋永。我,以及一切土壤,水,植被和鳥兒等其他動物,都是這湘南大地的成員。當我回首,驟然發(fā)現(xiàn)我與湘南的群山是血脈相連的關(guān)系。

于我,是這山水的故人。而于外鄉(xiāng)人來說,我們湘南的山水還是極具異色的,地靈人杰,也出過許多棟梁之才,且留下了諸多可供賞玩之處。

郴州身處楚南邊陲,為流放貶謫的“南蠻之地”,因而到郴州來過的外客極多,從名相張九齡、寇準,到名將馬援、岳飛,以至于韓愈、柳宗元、王船山和理學家周敦頤、張栻,數(shù)之難盡。就連洪秀全、譚延闿、程潛也曾于郴州駐足。甭管諸多歷史名人為何來郴,到了此地之后,他們無不對郴州景色人文贊譽,留下了許多詩文。徐霞客卻不,他只是一個純粹的游歷者,雖為游歷而游歷,卻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山川地理資料。

明崇禎十年(1637)四月,徐霞客前來郴州游歷,在永興時便盛贊便江及兩岸風光之美,使他逾午都未覺饑餓,有了“余攬山水之勝,過午不覺其餒”之感慨。那時候,“程口西北,重巖若剖,夾立江之兩涯,俱純石盤亙,倏左倏右,色間赭黑,環(huán)轉(zhuǎn)一如武夷”。不過轉(zhuǎn)眼,三百多年過去,當我游歷古人足跡所到之處,驚覺此處山水依舊,只是古人換成了今人。

不太懂得,為什么很多地方都在新建古風建筑,而古村落卻被冷落如斯。我特別期望山水村落的恒久,既能不被科技吞噬,也不被新人拋棄,一如在家眺望游子歸來的老母親,讓人隔一千年再見仍是兒時見到的模樣。如果那樣,我此際看到的一切,便都會是徐霞客當年入眼的一切,這沒什么不好。

遙想當年春上,徐霞客在郴的11天10夜,天晴下雨,昧爽而行,暮鼓而宿,跋山涉水,從不耽擱一天,風塵仆仆考察了臨武、宜章、郴縣、興寧、永興5縣,涉及山川、溶洞、寨堡、關(guān)隘、河流、橋梁、城鎮(zhèn)、村肆、寺廟、碑刻以及傳說故事、風土民情。如今,徐霞客曾經(jīng)住宿過的野石鋪已闃無人煙,一條寬闊的107國道從旁穿過,古代“穹崖削立,疊石聳霄”的野石巖美景,早因百年前修湘粵公路而被破壞,只剩下刻有“仙詩”的巨巖劫后余生,仍仆伏于荒野。

當然,不少古村與故事都起于自然景觀之外,比如始建于明嘉靖時期的文市村,村落內(nèi)建筑依山傍水,依山就勢呈階梯狀起伏,祠堂、書院、官邸、豪宅分布其中。后來的省級文物保護單位“衛(wèi)戍司令部舊址”和“中華蘇維埃國家銀行舊址”也在此處。比如建于南宋寧宗時期的永豐村里那些明清民居和民國建筑,源于三國東吳都督周瑜之后裔遷徙至此,且繁衍至今。徐霞客愛的是自然風光,現(xiàn)在的古村在當時也不過尋常,當然入不了他的眼。比如汝城永安村的何氏自宋以來就于此地聚族而居,至今已有一千一百年歷史,村前圍背江由北向南貫穿而過,萬畝良田,一馬平川,村內(nèi)兩層磚木結(jié)構(gòu)的民居,均青磚黛瓦,硬山頂,馬頭墻,門楣、窗格刻有人物花卉圖案,還有青石與麻卵石鋪就的巷道。比如被《明史》贊為“文武兼資,偉哉一代之能臣矣”的朱英家鄉(xiāng)汝城外沙村。朱英在朝為官清正嚴明,治理甘肅、兩廣,皆立大功,官至太子太保、內(nèi)京都察院左都御使、兩廣總督,朱氏的家廟也因此改稱為“太保第”。朱英就讀的白石書院是汝城三大古書院之一,書院層樓壘閣,若隱若現(xiàn)于叢林之中。院內(nèi)曲徑婉轉(zhuǎn),幽雅清靜,風輕鳥鳴,非常有“文氣”,一個書院就培養(yǎng)出了朱海和朱英等四名進士。

在桂陽縣西北角有一個古村落,名叫大灣。大灣出了個舉人,名叫夏時,他的兒子夏壽田光緒年間中了進士,殿試被欽點為榜眼,博得功名,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建“第”筑“堂”,是最好的體現(xiàn)。大灣村曾經(jīng)輝煌過的古建筑,如今雖歪歪斜斜,但宗祠、家廟、“榜眼第”在原址恢復(fù)維修,文脈開始慢慢續(xù)上,也是值得欣慰的事。

在汝城,最有名氣的還有郴州古堡群——“上古寨”。

上古寨始建于明代,為胡氏世代避亂之所。坐東朝西,距村左旁300米左右,奇峰突兀,怪石嵯峨,地形非常險惡。寨堡依山而建,寨堡三面為自然生成的懸崖峭壁,最高處有座八角樓,高達四層,全部用石頭和三合土筑成。上古寨東面兩座山頭部筑有碉堡,大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不過,這千年古堡也沒能挽救得了禍國殃民梟雄敗滅的命運——1949年7月9日,湘南支隊和塔北支隊攻破上古寨,國民革命軍第一游擊中將司令胡鳳璋被擒和槍決。

汝城沙洲村,則因為“半條被子”的故事,成了遠近聞名的“紅色鄉(xiāng)村”。那是1934年11月,3名女紅軍到沙洲村徐解秀老人家中借宿,臨走時把僅有的一床被子剪下一半給老人留下。老人說,什么是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就是自己有一條被子,也要剪下半條給老百姓的人。

永興下青村卻出了開國功臣黃克誠大將。黃克誠參加湘南起義,組織農(nóng)民暴動并攻占永興縣城,后來隨朱德、陳毅上井岡山,任中國工農(nóng)革命軍第4軍第12師第35團團長,他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功勛卓著,1955年黃克誠被授予大將軍銜,成為郴州革命史上最亮的一顆紅星。

一路走來,梟雄有之,英雄有之,烈士有之,奇人數(shù)之不盡,古村數(shù)之不盡,美景更是數(shù)之不盡,這一切承載著郴州自古以來的發(fā)展脈絡(luò)。只是這一路緩緩走來,心中不免會惆悵各處村落被時代大潮沖淡了“人間煙火氣”,近于荒蕪的古村難免讓人覺得凄涼??磥恚瑐鹘y(tǒng)村落未來如何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一個亟待思考的問題,不僅是郴州,不僅是湖南或者中國,古村的命運是全球都在思考的問題。而我卻只能束手無策,只能心懷期待。好吧,我就當自己是行走于這湘南山水的一襲清風,匆匆地來也去也,和古人并沒什么不同。

當然,古人和古人也是有區(qū)別的,當各朝各代古人把自然山水當作人的附屬物,托以上天意志,賦予精神道德追求的時候,徐霞客這位古人對大自然的熱愛卻是忘我的,他拋開一切俗世煩擾投入旅行,且愛于歷險過程中享受挑戰(zhàn)自我的樂趣,以將自己完全融化在自然的懷抱中。我覺得我也是這樣的游歷者,縱情行走于古村古堡古祠和山水之間,不過就是了解自然,回歸自然罷了。

何況,湘南的萬千山水是一體的。我在此間自由自在行走,自由自在放飛思緒,亦如行走在自家的山野和村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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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魯迅文學院第四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現(xiàn)任長沙市文聯(lián)黨組成員、副主席,出版文學專著16部。長篇小說《南方的神話》阿文版在埃及出版發(fā)行,多幅油畫作品參展、被收藏。隨中國作家代表團出訪過法國、埃及等國家,文學成就載入《壯族文學發(fā)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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