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梁瑞郴

晚飯后，那條逶迤的便道，便是學子們散心的所在，它繞過岳麓書院，通往愛晚亭，然后將學子們散落于岳麓山野徑幽階。

我與鄺厚勤，便是那條路上的相遇者，所謂相遇，是同學一場，同屆，中文系，非一個班，但厚勤卻給我留下較深印象。他英俊帥氣，行狀中透出幾分斯文。也許他的名字有了某種暗示，厚勤，厚道而勤奮，這更引起我的注意，并有了種種聯(lián)想與揣度。

當種種聯(lián)想并沒想明白時，他卻給了我不斷的驚喜。這種驚喜是我們初入道弄文字的人的共同嗜好，些許的文字變成鉛字，便雀躍鼓舞，心旌搖蕩，雖然他主要走的是歌詞創(chuàng)作之路，但我內(nèi)心仍然有了很大的親近。

歲月不居，人生向晚，我們都步入老境之時，本可心靜悠然，閑對世事，厚勤卻壯心不已，仍走一路唱一路，把歌吟看作人生快事，將筆耕當成畢生追求。他再次將近十年的耕耘，集納整理，匯成《詩路印痕·厚勤詞存》《詩路印痕·厚勤文存》。

這自然是晚境之作，但我們卻看不到一點落寞之情，感傷之懷，而是仍然一如既往，保持原有的風格，堅定，鮮明，剛健，淳樸。

中國詞風，歷有豪放婉約兩派。豪放一路，以東坡、稼軒、放翁為代表，一路大風，金戈劍氣，熱血僨張，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家國情懷，社稷蒼生，堪為正道脈象，九派中流。

婉約詞風，以柳永、秦觀、納蘭為代表，淺吟低唱，婉轉(zhuǎn)纏綿，離愁別緒，楊柳曉風。其間也有傷懷之作，感時傷世，情深意切，為廟堂與江湖雙雙追捧。

厚勤之作，無疑承襲豪放一脈，在他的詞中，時代國家，江山人民，歷史記憶，山河巨變，征途險阻，世間風云，都入詩入詞。他對祖國，總滿懷深情，他的謳歌，發(fā)自真情，滾燙之心，日月可鑒，《祖國，讀您》《傾聽國歌》《仰望國旗》《情戀中華》《中國走在新天地》等詞，一往深情，愛之切切，毫不掩飾自己像愛戀情人般的熱戀祖國。

厚勤的詞的確直白，但我以為，他的直白有三個特點，一是真，真情無敵，去粉飾，少做作，使他的歌詞結(jié)實而有力量；二是簡，簡潔有力，無累贅，無繁瑣，整個歌詞如大樹少枝蔓橫生，主干凸現(xiàn)，易記易誦；三是快，步履鏗鏘，節(jié)奏緊湊，但在戛然而止之后，有韻味，有余味，言外之意，涌上心頭。

在歌詞創(chuàng)作上，我歷來主張表面直白，實則雋蓄，尺幅之外，含義雋遠。如喬羽《說聊齋》，“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喜怒哀樂一起那個都到那心頭來。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愛?！边@首歌詞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究其實，表面直白如話，口語式“沉重幽默詼諧”的表達中，直驅(qū)《聊齋》本質(zhì)內(nèi)核，“人不如鬼”。故能直擊人心，醍醐灌頂。

匍匐在經(jīng)典面前，向經(jīng)典靠攏，是厚勤在詩詞創(chuàng)作上前行的身影。在本書收納的300余首詞中，除了主體風格豪放之外，其中也不乏旁斜逸出，表現(xiàn)多風格的融合，這種多風格的融合，使他的詞風，直白中有曲致，簡單而不單純，言內(nèi)與言外互為一體，從而顯現(xiàn)了詞的立體，豐富，層次，變化。

《石庫門的記憶》寫偉大建黨的初始，“十三副肩膀，扛起民族的記憶/透過石庫門，望見曙光晨曦”。透過兩個細節(jié)，讓人在回溯歷史中浮想聯(lián)翩，深深感受到那一時刻的莊嚴?！兑徊角辍繁磉_對領袖的敬愛與贊頌，抓住親歷、親切、親民幾個場景，在不動聲色中令人動容?！睹缟綁簟芬源核?、珙桐、筍尖、陽雀、阿婆、阿公、阿哥、阿妹牽出苗山夢，自然貼切，夢由心生，將中國夢化為苗家的藍圖?！侗Ｐl(wèi)武漢》則是另類的歌呼，“龜山呼救，蛇山求援”，歌詞劈頭展現(xiàn)疫情緊急的態(tài)勢，緊接凸現(xiàn)全國馳援武漢的一幅幅感人畫卷?！栋鍌}紀事》寫對先烈的追思，深情厚憶，詞句浸滿了崇敬。不一而足，詞人所選取的題材都是時代的命題，合奏的主旋，他在一嘆三詠中，節(jié)奏的輕重緩急，色彩的明暗亮澀，情緒的奔放控制，都遵循歌詞易于吟誦的特色。

歌詞確乎不容艱深澀奧，但也不能流于淺顯、干枯，如何將兩者把握好，這是它的難點?！稗o達而已”講的是詞表情達意的準確；“言之無文，行而不遠”講的是行文的文采。文采沛然，方能使文章傳之久遠。能將二者并行不悖，水乳交融，是鑄成人間好詞的不二法門。

我不敢說厚勤的詞達到如此境界，但我以為，他運行的方向是準確的。在表達上他不以詞害意，棄華彩求通達，去艱澀留樸素。君不見，當下所謂“嚴肅”歌詞中，口號式歌詞為數(shù)不少，華而不實之詞之風甚烈，厚勤歌詞中，似少染此毛病。在意像中他廢大存小，從小處著手，不斷深耕文意的內(nèi)涵，生發(fā)新意，拓寬意境。記憶中，在我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經(jīng)典，總有一種物象在記憶深處?！都t梅贊》以一支紅梅寓先烈人格的高尚；《馬兒呀你慢些走》戀道的馬，寓祖國美好的風景的留念；《思念》中那只飛入窗口的蝴蝶，寄寓對海峽對岸親人的思念；《十五的月亮》以月寄情，表達戍邊戰(zhàn)士與軍嫂的牽掛勉勵，共同獻身國防的情懷；《小白楊》以哨所前的一棵白楊，寓哨卡戰(zhàn)士的茁壯成長……優(yōu)秀的歌曲除了美妙的旋律之外，總善于以物寓人，以景寄情，以情抒懷。厚勤的這些詞作中，是不乏這樣的詞作，我相信它們一旦與優(yōu)秀曲家結(jié)緣，是一定可以開出美好的花朵！

《厚勤文存》，非厚勤主打產(chǎn)品，但我仍喜歡他的文存，無論是藝評、散記、隨筆、書札，都保持了嚴謹務實的文風，言之有物，信言不虛。本書中，尤喜他的散記隨筆，無論是寫與名家的交往，如喬羽、嚴肅、黃永玉、虞逸夫、于沙等，還是與一般販夫走卒。都見情見性，情深處著重細節(jié)的描寫，氣氛的渲染，善于從小處入口，漸次見出亮光。

厚道之人，行文老實，不憑空虛蹈，僅憑這一點，厚勤之文，自然有了富厚，而內(nèi)在動人的力量都深藏于這些不動聲色的文字中。

勤奮之人，必有厚報，厚勤彌老愈勤，健筆如昨，壯心不已，如春種秋收，粟熟倉滿，叫人好生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