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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雄文:蓬源峰尋隱

來源:中國紀(jì)檢監(jiān)測(cè)報(bào)   時(shí)間 : 2023-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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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在半山腰,不經(jīng)意抬頭,聳入碧霄的山頭一片通紅,像奔放的晚霞,又似燃燒的火焰。陽光才驅(qū)散晨間乳霧,升騰、漫溢不久,并不熾烈,淡藍(lán)的天幕卻因這抹紅而絢爛起來,仿佛染了胭脂的俏臉。

這是株洲淥口區(qū)龍?zhí)舵?zhèn)層巒深處的蓬源峰,雖不在南岳七十二峰之列,峭拔、清幽卻不輸于相去不遠(yuǎn)的祝融峰、煙霞峰。苔蘚侵襲的青石板臺(tái)階上,我的心早被這抹紅感染、牽引,腳下似乎借了清爽宜人的山風(fēng),格外輕快起來,很快便置身于蓬蓬勃勃的“火?!?。

“火?!辈⒉蛔迫?,是幾乎覆蓋了整座山頭的杜鵑花海。與山腰不同,此處并無高樹,見慣的蒼松、香樟、楓樹、翠竹乃至荊棘、山楂、泡桐等灌木,似乎都知趣遁隱,讓出了地盤,杜鵑便一叢叢抱團(tuán),縱情鋪展開來。正是暮春,猶如正當(dāng)年的女子,每一枝每一葉都飽滿舒展,撐著無數(shù)小紅花?;▋撼世刃危竦乩锏募t薯花,但與有些羞澀、呈白紫色的紅薯花迥異,紅艷欲滴,散逸朝露滋潤過的清香。

我其實(shí)更喜歡杜鵑花的鄉(xiāng)間俗稱——映山紅,將漫山遍嶺映紅,名實(shí)相符,又淌著汩汩詩意。不過,在兒時(shí)的老家,我并不懂詩,常將映山紅當(dāng)作解饞的零食。與伙伴們?cè)谏搅宙覒?,或者?dú)自打柴、扯筍子、撿蘑菇,累了,順手拈一片紅艷艷的“喇叭”入口,最多摘去“喇叭”中細(xì)須樣的花蕊,酸酸甜甜,芬芳滿口,清苦的童年也便有了甘甜的滋味。

然而此刻,我卻一臉恭肅。不遠(yuǎn)處的山頂廟宇飄來鐘磬之音,悠悠蕩蕩,峰巒瞬間更清幽了。鐘磬令我止住了拈花的沖動(dòng)與冒昧,對(duì)花海忽而有了隱隱敬意。它們身居高峰之上,遠(yuǎn)離都市喧囂,雖有滿山紅艷與芬芳,卻并不追求聞達(dá),自如開放,安然墜落,任憑云舒云卷,慣看秋月春風(fēng),恬淡而自在,像餐霞飲露的隱者。

與杜鵑花毗鄰而居的恰是一位真正隱者,也是我此行尋訪的對(duì)象,此刻正端坐于山頂廟宇。沿花間蜿蜒的臺(tái)階拾級(jí)而上,登于峰頂,廟宇蹲伏就山勢(shì)削平的窄狹地面。它紅墻黃瓦,翹角飛檐,古拙素雅,安詳肅穆,以山上巖石銼石塊砌墻,飾以朱泥。正殿不算宏闊,大門兩側(cè)對(duì)聯(lián)卻氣勢(shì)非凡:“叁邑名山勝地,兩府第一神仙?!?/p>

我咀嚼聯(lián)語,微笑頷首。蓬源峰聳峙于株洲淥口區(qū)(原株洲縣)、衡東(原屬衡山縣)和攸縣三邑交界處,堪為勝境。佇立廟前,三地風(fēng)光鋪陳如畫,盡入眼簾:峰巒層疊,莽莽蒼蒼,奔騰如海;衡岳之云從容飄蕩,湘水之浪金光粼粼;群巒間偶爾露出的村落、田地錯(cuò)錯(cuò)落落,幾處遲起的炊煙裊裊升騰,與衡岳飄過的閑云欣然相擁,融為一體……

正殿居者是唐人李泌,不過早已是泥塑之身。他峨冠博帶,面容慈藹,凜然而坐。與其對(duì)視的瞬間,我似乎感受到了千秋如斯的目光,溫?zé)岫t恭。

古人說:“大隱隱于朝,小隱隱于野?!崩蠲趨s是既隱于朝,也隱于野的“大隱”。他天資聰穎,極富大才,幼年便被稱為神童。步入仕途后,唐玄宗欽點(diǎn)其陪太子李亨(唐肅宗)讀書。755年寒冬,大唐突然墜入安史之亂,杜甫“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王維“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的悲愴歲月開始。李亨于烽火間登基后,馬上將李泌召到身邊,事無大小,悉以咨之。李泌屢呈上策,挽狂瀾于既倒,拯斯民于水火,卻婉拒任何官銜,常以山人自居。大唐憑借李泌與名將郭子儀一文一武之力,逐漸平定了戰(zhàn)亂。

太平曙光即將重現(xiàn)時(shí),李泌堅(jiān)決請(qǐng)求歸隱南岳。唐肅宗十分不舍,屢加挽留,無奈之下才特賜李泌隱士服,放其南歸。李泌隱居衡岳山水間12年,或服氣修道,或遍覽群書。我曾流連于煙霞峰下李泌的端居室故宅遺址,瞻拜巖壁其手書的“極高明”石刻,默誦宋人張拭“石壁巖徑已荒,人言相國舊書堂”的憑吊詩句,感慨良久。

李泌也不時(shí)外出,遍游四周名山。蓬源峰距衡山不遠(yuǎn),群山環(huán)抱,霧繞云封,秀美清幽,罕有人跡。李泌順野徑而入,又欣然結(jié)草為廬,高枕石頭眠,許久才回?zé)熛挤逡淮巍E钤捶逑碌纳嚼锶松仙娇巢翊颢C,有時(shí)與李泌偶遇,見其仙風(fēng)道骨,知為世外高人,恭敬有加。

廟里沒有主持,只有一位管事者。他衣衫素樸,面容黧黑,在李泌塑像前,向我敘說這些千年往事時(shí),眼里淌著綿綿敬意。他是當(dāng)年山里人的后代,非僧非道,僅僅因景仰李泌而甘愿到峰頂過著清寒生活,日夜守護(hù)廟宇,陪伴李泌。驀地,我覺得他也是隱者。

大歷三年(768年),國事又堪憂,唐代宗再三召李泌入京,李泌不得已,只得出山,卻再未回來。我知道,他后來接了宰相之職,卻仍是大隱,只是將隱居之所,從蓬源與煙霞搬入朝堂而已。斯人未歸,草廬坍塌,山里人以為李泌已得道成仙,在舊址修了這座蓬源真人廟,年年祭祀,香火千年不斷。

再次俯瞰廟前群山,我想,李泌人雖去,但隱者的精魂尚在,一如階下漫山遍野的映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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