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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武:秋天的河邊

來源:長沙晚報   時間 : 2023-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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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邊,我對美有了重新的理解,對錯誤也有了持久的好奇。

這里是雙江口,是小溪河與大溪河的匯聚地,自從我有記憶開始,這兩條河就一直存在。外婆的家在岸邊,還有很多人家在岸邊,屋頂豎著一個小煙囪,不時有幾縷煙從里面冒出來,河里的船開始靠岸,嘩啦嘩啦的水聲從遠而近,撐竹篙的站在船頭,掌控船行駛的方向。這里有我成長的所有痕跡,有我懂事起的歡樂與憂傷,有我的矛盾和不安,尤其是深秋暮色四合,我站在一棵大樟樹下,佇立碼頭邊,一種無法阻止的東西,總會隨著這條河流,一齊涌入洶涌的內(nèi)心世界。

我是喜愛雨的,一場秋雨也能把河流加深,不會溢上岸,也不可能把河流填滿,但目睹細碎的雨滴掉落到河里,便有了雨從塵世落下的感覺。這樣的雨,呈現(xiàn)的是一種新的角度,是在中途相遇又看得到結(jié)局的,這是珍貴的共識,當(dāng)然,這更是一條河流的部分源泉,這樣我才能跟時間對抗,才能在時間的流變中逆轉(zhuǎn),這是雨的面容,這是河流與天空在竊竊私語。河流一次又一次把我更新,來不及回頭便冷卻,只留下我懷疑的余溫。

撐船的人很老了,似乎他一直就這樣老:滿臉的褶皺里都是塵世的萬種歡愉和痛苦,雙手長滿了老繭,可能的和不可能的都能在他身上找到,童年懷揣著的夢想,到如今早就煙消云散,所有的經(jīng)歷都隨著這條河流穿行,隱沒。老人一直是沉默的,無論船上有多少人,他始終是沉默的,有人主動跟他搭訕也會裝作沒聽見,久而久之,人們也就習(xí)慣了。沒人過河的時候,他會把這艘船停在河中央,坐在船頭抽根煙,直到岸邊有人主動喊他,他才起身撐起船往岸邊靠,很多人絡(luò)繹上船,他站在船頭穩(wěn)住船,盡量控制住船的晃動。

秋天的風(fēng),吹來陣陣涼意。月牙倒映在水里,隨著水的波動而破碎。星星從天邊開始升起,一些孩子在岸邊邊走邊抬頭數(shù)著星星。田野里有的稻子已收割,大部分的還沒有收割,稻香夾雜在風(fēng)里吹過來,稻香和嘩嘩水流的聲音,月亮下奔跑著的孩子,教書先生家窗戶里透出來的跳動著的燈火,先生的身影透過紙糊的窗戶朦朧跳動,翻動書頁的動作,托腮沉思的樣子,甚至低頭沉吟的聲音也能隱約聽得見。他很老了,他見證了這個地方的變遷,目睹了這條河流的沉浮,很多年在河面上發(fā)生的事。漲大水時河流上漂浮著家具和牲畜,還有很多岸上沖下來的垃圾,他清楚地記得,翠娥就是消失在那一年的洪水中,直到洪水消退,很多人找了很多天,也始終沒把她找回來。翠娥懂事的女兒在河邊喊了很多天媽媽,也無濟于事,媽媽還是消失在了這條河里。

秋天的夜很安靜,河邊的碼頭也很安靜,烏篷船停在河中央,渡船靠在岸邊,一河清亮的水悄無聲息流向了遠方。直到后來,我才知道,每條河流都會抵達大海,所有的水都會在大海匯集,可能水流到大海后才是水的最終歸宿。于是,在河邊長大的人,對河流也就有了刻骨銘心的記憶,畢竟在那個交通很不發(fā)達的年代,我們只能通過河流和河流上的船抵達到另一個比較遠的地方。我常常問如今久臥病榻的父親,我們一起記起坐船到縣城時的情景,那時他多年輕,走路腳下生風(fēng),肩上挑著擔(dān)子也毫無負擔(dān),很多個月圓的夜晚從碼頭上岸,挑起籮筐,籮筐里一頭坐著我,一頭裝著從縣城購買的貨物,趁著月色趕路回家,偶爾被激起的嘩的水響,也阻止不了他回家的腳步。每每跟他聊起這些,他眼里就充滿了另一種光芒,那是沉浸在往昔無法自拔的記憶,而這些記憶源自這條河流。

事實上,我們很多代人的成長,都與這條河流息息相關(guān),伴隨著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烙印,這其中也包括了我祖父的經(jīng)歷在里面,無盡的河流,無孔不入般抵達,吞沒了從指縫間流走的時間,人世,也不過是一次短暫的呼吸,到盡頭的時候,終歸會被抹除。時間通過河流滲透一切事物,遺棄一切事物,無止境墜落在一朵朵河流上的浪花里。與河流的浩瀚和永恒相比,人世畢竟太過于匆匆又匆匆,必須服從于波浪的晦暗,服從于波浪的暗涌,從而帶著自身的重負再度出發(fā)。

我知道河流一直是眷顧我的,即使在匱乏的年代,即使在內(nèi)心一次次失落的時候,河流都會再次回歸。從一個又一個的瞬間拉回現(xiàn)實,與我一同辨識和挽留,一同見證眾多的時間,眾多的經(jīng)歷,眾多的相逢,以及呼嘯而過的星辰,直到內(nèi)心不再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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