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緯25°，東經113°，汝城九龍江原始次生林孕育著冰川世紀的古茶——白毛茶。

絲絲的雨水攜著薄霧落在瑤族風情園。63歲的鐘泗發(fā)，這位有著25年制茶經驗的師傅，在雨聲中平靜地說著他與茶的那些事兒。

嗞嗞嗞嗞……

茶葉在熱水的注入下，旋轉舒展，香氣升騰，沁人心脾。

我輕輕端起杯子，抿了抿，白毛茶的幽香慢慢地、輕輕地爬上了喉頭，不急躁，不張揚，混合著深沉的草木氣息。

瞬間，眼前飛速交疊著一些幻象。天地間，神農氏率領部族來到汝城耒山下，驚異地發(fā)現斷枝能輕易插入堅硬的深土里……深山中，村女蘭蘭化作白茶仙子，用身體的異香滅掉了巖鷹石的魔魂妖魄，芽尖白毛茸茸的白毛茶長出來了……燈影下，一個叫陸羽的男人，愛茶如命，一生研習，撰著了《茶經》……廣袤的大地，人類的腳步從未停止過對茶的探尋，人們在這里尋找傳統(tǒng)，尋找希望，尋找著那條能夠安放心靈的家園之路。

汝城白毛茶的歷史，可追溯到兩萬年前的自然野生狀態(tài)。由于野生近緣遺傳的保守特征，白毛茶基本上囿于原來的自然分布區(qū)，成為汝城這片土地上的古老遺存。明末清初，汝城通達粵海的茶鹽古道，依然在世人的記憶中流淌。到了革命戰(zhàn)爭年代，白毛茶更是以其神奇的療傷解毒功效，為受傷的紅軍帶來了希望與慰藉。

汝城因茶而盛。20世紀80年代初，汝城白毛茶被列入郴州地區(qū)重點科研課題。1987年，白毛茶被湖南省審（認）定為省級有性系地方良種。

鐘泗發(fā)托起一把今年新采的頭春茶，放在笸籮里。茶芽肥碩、強壯、飽滿、厚實；茸毛細密、鮮亮、優(yōu)雅、動人。一攤、一推、一撥后，他捻起一片茶葉放在鼻間說：“香著哩?！?/p>

自幼與茶相伴的鐘泗發(fā)，因家境選擇了與茶為生的道路。他跟隨父親采茶、賣茶，每天能賺20多元錢。一家子的生計是維持了，可出路在哪里？

茶，對于鐘泗發(fā)，對于他們全家來說，就是衣食，就是寄托，就是天。

他雖不懂茶人情懷與匠人精神之深邃，但心中堅守祖訓：種茶傳世，子孫受益。

從這時候，鐘泗發(fā)萌生出種植茶葉的想法，流轉10多畝土地，開辟了茶園。緊接著，他又開始鉆研制茶技術。雖底子不算好，但吃得苦。炒一鍋茶，要靠雙手在200多攝氏度的鍋中翻炒1個多小時。操作中，他的手被炒鍋一次次燙傷，手掌被磨出一層層老繭。母親看著心疼。他卻不以為意地說，刮老繭可以解壓。

1997年，白毛茶獲得巴黎國際名優(yōu)新博覽會最高金獎，聲名大噪，售價飆升。然而，市場供不應求與初期種植面積小、產量低等問題迅速浮現，加之不良商家摻假售賣，白毛茶市場信譽嚴重受損。茶農和政府面臨困境，不得不暫時放棄茶園管理和產業(yè)發(fā)展計劃。這一茶界曾經的瑰寶，在市場上幾乎失去了立足之地。

2015年，白毛茶迎來了轉機。熱衷白毛茶的陳老板與鐘泗發(fā)達成合作協議，共同投資20多萬元，承包100余畝老白毛茶山，成立了綠和老東嶺種養(yǎng)專業(yè)合作社。

承包茶園的風險系數有多少？

鐘泗發(fā)不愿意去想。他太渴望擁有自己的實體茶業(yè)，破釜沉舟是他唯一的出路。

開溝、施肥、起壟、覆膜、打孔、定植……這些爛熟于心的茶苗栽植流程，他做夢都在反復演練。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是刻在腦海中的圖案，清晰而生動。

揪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白毛茶市場雖已回暖，但余震未消，懂白毛茶的人不多，茶農種植戶信心不足，從上至下沒有形成品牌意識。鐘泗發(fā)的茶園效益未達預期，幸得陳老板的理解與支持。

2016年5月6日，袁隆平院士為汝城白毛茶題詞“白毫含香”。那日，鐘泗發(fā)正與家人忙于為茶園除草施肥。夏茶采收在即，做這些至關重要。

好茶不怕晚，一道好茶需要時間。

那是5年前，縣里召開茶葉發(fā)展座談會，鐘泗發(fā)帶著自己加工的白毫銀針亮相。會議中途休息時，鐘泗發(fā)迅速泡茶展示。

當時，與會人員紛紛叫“好”，并提問，這好茶為何不推廣。激動之下，鐘泗發(fā)不顧飲茶之道，大口喝下自己的茶，他的喜悅與自豪在這一刻得到極致釋放。

好事總是成對出現。

2020年，中國工程院院士、湖南農業(yè)大學博士生導師劉仲華肯定了白毛茶的價值，并將九龍江定為汝城野生白毛茶保護區(qū)。

好消息傳來，人們奔走相告。

“去年，我的老東嶺茶葉加工廠生產許可證已經辦下來了。汝城三江口只有7家呢！” 鐘泗發(fā)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的眼睛本來就不大，眼角的皺紋如花一般。

如今，綠和老東嶺種養(yǎng)專業(yè)合作社茶葉基地已擴展至280畝，擁有100萬株白毛茶苗圃園和300平方米加工廠，獲SC認證，并獲“汝城白毛茶工程研究中心”稱號，成為政府培育的龍頭企業(yè)。

每天他都很忙，走基地、進車間、跑市場……

正如他自己所言，越難，越不可急功近利。

人如此，事如此，城市亦是如此。

幸而，千年古縣的汝城，已將茶文化刻入基因，一撥撥獎勵的政策，龍頭企業(yè)的培育、生產基地的建設、產業(yè)品牌的打造、文旅融合的推動，讓古老的汝城煥發(fā)出新的光彩。

茶，依循著中國漢字的書寫方式，草木之間的人，正沿著時光之河，古今交融，詩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