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瓜子講究口舌嫻熟，牙齒利落，手法精準。先抓一把瓜子，然后撿一粒送到嘴里。眼睛不帶看的，憑著手感，捏著瓜子圓頭那一端，將尖的一頭送到嘴里，上下門牙一嗑，“啪”的一聲，瓜子尖應(yīng)聲裂開，繼續(xù)往前推送，在接近大頭的位置再一嗑，瓜子仁蹦落出來，舌頭一伸接上，送入齒縫之間。而瓜子殼還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或裂成兩瓣，呈八字形，或裂開三四瓣，像郁金花的花型，順勢丟到垃圾桶里。這是最嫻熟利索干凈的吃法。

稍微粗糙的、不熟練的，會直接一步將瓜子攔腰咬開，這樣殼和肉全散亂在口里，就需要勞神舌頭將瓜子仁撇到一邊的齒縫間，又將殼歸攏，然后嘴巴一嘬，“噗”的一聲吐飛出去。

最悠閑的吃法是，將瓜子送到嘴里嗑開一條縫，然后在手里剝開，慢慢地將肉送到嘴里，然后慢慢地嚼到將下一粒肉送到嘴里。邊剝邊吃，不緊不慢，優(yōu)雅自如。小孩初學(xué)吃，還不能口舌靈活運用，也這樣摸摸索索地解饞。或者大人剝給小孩吃，剝個十幾顆瓜子仁，手心窩著，一齊倒入孩子的嘴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嗑瓜子，可以獨自享用。有時候無聊，搬把椅子坐在午后的臺階上，旁邊再擺把椅子，放一盤滿滿的瓜子，還將一只腳也擱上去。慵懶的陽光照下來，斜切著廊柱的影子，慢慢地移動，屋前空路無人，只有鳥雀忽地閃過去，又撲過來。我就一顆一顆地嗑著瓜子，只聽到瓜子殼在嘴巴里爆開的脆裂聲，和瓜子仁在齒縫間磨碎的沉悶聲。這時候啥事也沒有，腦海中啥事也不想，就是專注吃，像干一件輝煌的事業(yè)，一定要堅持把滿滿一盤瓜子一顆顆嗑完，肆意，暢快，純粹而又持久。若是手中有書或是手機，嗑瓜子與看書、玩手機，也是互為和諧的存在，嗑瓜子的聲音，味道，心境，為看書或是玩手機增添了不少氛圍感。這樣，時間像是沿著蝸行的腳印前行，伴著嘀嗒的聲音，靜靜地流逝。

嗑瓜子，更可以群起而嗑之。三五成群，嗑瓜子是再好不過的調(diào)劑品了。以前讀書與同學(xué)在宿舍里閑聊，或是在草地上圍坐，或是街上晃蕩。買一包“傻瓜子”瓜子，撕開包裝的塑料袋，抽干的真空一下子松軟下來，一袋瓜子層層疊疊擠擠挨挨，在每個人手里傳遞時抓上一把，邊吃邊聊。誰吃完了，又拿起袋子抓一把，直到袋子空了，地上只剩一地的瓜子殼，疏疏密密虛虛實實地散布著悠閑的姿勢?；蚴巧兑膊涣?，晚上在操場上看一場露天電影，天上星光閃爍，幕布上人影晃動，瓜子嗑嗑停停，青春的時光那么美好，一把瓜子也能有觥籌交錯的韻味。

嗑瓜子，一定是灑脫的，豪放的，不可拘謹。若是擔(dān)心手指會污黑，擔(dān)心地上會臟亂，或是擔(dān)心嘴巴會上火，舌頭會長泡，帶著這種畏畏縮縮的心態(tài)是吃不暢快的。無論你面前擺著多大的敞口的垃圾桶，無論你每一次丟瓜子殼都是多么手法精準，到你最后吃完，盤子空掉，袋子塌扁，一定是手指麻黑，一身稀碎的灰沫，一地散落的瓜子殼。站起來，抖落一身碎渣，掃攏地面的瓜子殼 ，蓬蓬松松的，黑白相間的一大堆，不是很有成就感嗎!嗑瓜子，就是要享受這一過程，若是光吃一把瓜子仁，一口包下去，滿口的充盈，卻也像是拾人牙慧，索然無味。瓜子，還是要這樣一顆一顆地嗑，剝殼取仁的過程，就是一步步成長跋涉的過程。滿地瓜子殼，就是平時生活一地雞毛的樣子。

除了葵花子，也吃過西瓜子、南瓜子。我不太喜歡吃西瓜子，其實是不太會吃。西瓜子過于圓滑扁薄，牙齒總是找不到最佳位置最佳力度，就直接嗑碎了。于是一嘴的瓜子殼，和著瓜子仁。有時舌頭在嘴里挑揀了半天，吐出來也是連殼帶肉地吐出一半； 有時候一起吐到手上，再細細地挑揀出來吃，又腌臜了一手。如此，吃得不干凈不利索不爽快，于是就不喜歡吃西瓜子。南瓜子倒是不一定要吐殼，可以連殼帶肉一起嚼碎吃，但省去這一道脫殼的程序，趣味也像偷工減料一樣，乏味很多。

今年又吃到一種新疆的瓜子，這種瓜子比一般瓜子要瘦長，略彎，有白有黑，名為狼牙瓜子，讓人想到狼牙的鋒利；又稱牙簽瓜子，感覺飯后吃瓜子兼具剔牙的功效；還稱為月牙瓜子，白色的拱彎，讓人想起天邊的一輪初月，吃起來又增添了一絲仙味。

還有一種吊瓜子，像雪梅一樣掛著霜，味道也非常好，它比西瓜子厚實，不容易嗑碎，但沒辦法拿在手上嗑，只能丟進嘴里，于是吐出來的殼，不像葵花子那么干爽，總是帶著濕漉漉的口水，不容易吐飛，粘在地面上，掃都掃不起來。我曾經(jīng)看見有人做直播時，坐在那，掰開一個個橙黃色的瓜，用瓢挖出里面黑乎乎的墨汁一樣黏稠的東西，一直疑惑那是什么。今天特地搜了吊瓜子的圖片，才知道那橙黃的瓜就是吊瓜，學(xué)名叫栝樓。那黑乎乎的黏稠的東西里面藏的就是吊瓜籽。

嗑瓜子，最怕的就是一顆顆吃著，突然吃到一顆壞的，異于常味的酸苦的味道，敗壞了滿口的焦香，讓你不由自主地扭曲著原本愉悅的神情，忙不迭地滿口吐出來，呸呸。有時來不及吐出來，就直接一口咽了下去，只能懊惱一番，補救似的吐著口水，又續(xù)起節(jié)奏嗑起來。有時想想，這不很正常嗎？那么多瓜子，有一兩顆壞的很正常吧，這一兩顆壞的恰被你吃到也很正常吧。吐出來，或是吞下去，再吃，這就是嗑瓜子的境界。

就如人在這世上嘗的味，自然不都是甜的一樣。嘗到了苦味，吐出來，或是吞下去，再來嘛，這就是人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