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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琦月:江南雨

來源:湖南日報   時間 : 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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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p>

“江南”這個詞,在她的家鄉(xiāng)是具象的,它是嫩綠的芭蕉,紅透了的櫻桃,普通人家的粉墻黛瓦,浩渺煙波上一艘掛著紅燈籠的烏篷船。每到雨季,整個小鎮(zhèn)就浸潤在多情的雨水里,家家戶戶的瓦楞屋頂沒日沒夜地瀝著水,水滴又蹦入青石板路上大大小小的凹凼里。一切都浸透了水霧,哪怕一塊石頭或是一個墻根,隨手一碰便會透出水來似的。

雨季時,家家戶戶都會在靠近街坊的門口支起烏篷,挨家挨戶地連成一條長廊,走在下面便不用打傘了。不過她喜歡打傘,她喜歡撐著傘在綿綿細雨里慢慢走,聽雨在油紙傘面上絮絮叨叨,就像江南女孩說話,溫言軟語的,帶著獨特的悠揚腔調。

小時候熙和總是忘記帶傘,老往她傘里鉆,她故意不讓傘遮著他,于是兩個人一路鬧騰,最后衣服都濕了半邊。熙和的媽媽是她心里最美的女人,她總是穿一身藕色旗袍,隨意地挽起長發(fā),腦后插著一支鑲銀頭的木質簪子。她說話聲音細細的,帶著笑。她的手指軟軟的,卻能做出最美味的點心。她有時打著那把繪有荷花的油紙傘來看他們,素白的手挽著竹籃子,打開木盒,會是沁香清甜的綠豆糕,酸甜可口的烏梅子醬,或者一碗泛著白霧的冰鎮(zhèn)糖水。她會笑著看他們吃,漂亮的眼睛彎成月牙。

熙和的性格像他媽媽,似乎永遠不會發(fā)火。男孩子們看他脾氣好,三番五次欺負他,他只是一言不發(fā)地把傷口擦干凈;先生冤枉他,他也不說話,默默地挨板子,又去外面罰站。她看不下去,皺著眉問他為什么不反駁,他還是不說話。他的眼仁是漆黑色,像他們家后院那潭深不可測的湖水。那湖水平日里緘默著,只有當江南的雨季到來,綿綿銀絲落入湖中時,才會泛起漣漪。

她終于去坐了一次畫舫。雨絲在江面連成一片煙,暈開了遠處的蒼翠山水,如同一幅水墨畫。熙和的媽媽送了她一件旗袍,是明艷的粉色,繡著朵朵桃花。這是她人生中第一件屬于她的旗袍。她穿著平日不會穿的漂亮涼鞋,提著一款月白緞面的袖珍小包,還拿著一把蘇繡的折扇。“我們家小女孩也長成大姑娘了!”熙和媽媽笑吟吟地望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烏篷船悠悠蕩著,吱呀作響,沉默的湖水泛起陣陣漣漪。

江南的雨季一年又一年。

雨不停地流淌,坍塌了幼時捉迷藏的舊院墻,散落了家家屋檐頂?shù)牧鹆撸崎_了家門口街道上的青石板,淡褪了門前燈籠的朱紅。兒時剛剛好伸手夠到的大水缸,如今已經(jīng)及腰。

上中學時,她選擇了新辦的公立學校,而熙和聽從父母安排,去了資歷老的私立學校。她沒有蓄起幼時向往的江南女子的長發(fā),而是留著齊耳短發(fā);她舍棄了曾令她夜不能寐的私立中學的長裙制服,她走出了江南,有人卻還留在原地。

小時候,她知道流光容易把人拋,卻不知僅僅江南的一場雨就足矣。

江上漁者,依舊在唱著幼時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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