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您現(xiàn)在的位置是:湖南作家網(wǎng)>文學(xué)閱讀>散文

邱鳳姣:徒步

來源:長沙晚報   時間 : 2024-05-29

 

分享到:

這是一處鮮有人至的山谷。湮沒在茅草與荊棘中的砂石小路,幾乎無跡可尋。朔風(fēng)吹徹,山上松林如浪翻滾,山下灌木黃葉凋零。秋季擠滿山谷兩旁的糯米條花,還掛著些枯干的花束,一絲一絲殘留的甜香,與落葉干草的腐朽味道混合在一起,寂靜的山谷間飄散著野蠻又凜冽的氣息。

我以一根小樹杈披荊斬棘,獨自穿越這無人之境。沿著斜坡上山,記憶中的小徑依稀可辨。小徑兩旁,稠密的杉樹直指天穹。在一棵枯樹蔸上,我看到了幾把亭亭的小黑傘。手機百度搜索,確定這是我尋覓半生未曾遇見的黑靈芝。這片印滿我童年足跡的山林,總是為我慷慨準(zhǔn)備我想要的,“使我健康、富足、擁有一生”。

我謹慎地采下一把完美的靈芝。擎著靈芝的手,被各種木刺掛破,滲著血跡。渾身上下,粘滿鬼針草草籽。頭發(fā)被風(fēng)吹著,凌亂如飛舞的冬茅。我呵護著黑靈芝,忍著傷痛,執(zhí)著地攀登,決意翻過山梁,到達山那邊雞犬相聞的村莊。

一場徒步,一趟未竟之旅,如同人生某個片段。沒有一條路會主動向我延伸過來,沒有一處夢中之地會鋪展于停滯的腳下。在不可知的前方,窮盡一生也到達不了的遠方,有內(nèi)心的渴念,執(zhí)拗的希望,甚至還有些許童真。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就是這樣不斷迷失,帶著傷痕跌跌撞撞,卻一路向前,像人生時空中永不停跑的指針。

我曾在夏天里遭遇崩潰,急需一場徒步來安定內(nèi)心的風(fēng)暴。在烈日下出發(fā),前往一條陌生的河谷。陽光當(dāng)空潑灑,滾燙的氣流像巨大的被單將我渾身包裹。當(dāng)我走進河流,踏入的卻是大片泛著青色光芒的亂石,粼粼清波不知何時潛入了地下。亂石灘似乎漫無邊際。炫目的陽光暴曬著,河流上空氤氳著氣霧。

我在坑坑洼洼的石頭間落下每一步,一不留神便踉蹌著,搖搖欲墜。陽光點燃了石頭,河灘上遍布跳動的青色火焰。我戴了涼帽,也撐起了遮陽傘,陽光穿透傘面如針一般刺痛我。我揮拭著汗水,瞇縫著被汗水漚痛的眼睛,磕磕絆絆地走著沒有盡頭的河道。峽谷里如此寂靜,生命仿佛都在遠離。兩旁懸崖上有人喊叫,他們一定看到了谷底踽踽獨行的人,微小得像螞蟻的人。他們也許在笑這個人不自量力,也許在笑這個人徒勞無功,或者擔(dān)心這個人能否走出空曠之谷。

道路漫長,陽光毒烈,腹中饑渴,我突然失去了信心?;仡^看看,出發(fā)處的綠林在河谷遙遠的那一頭,我不具備足夠的腳力返回起點。想想走過的半生,又如何能返回?我頹喪地坐在滾燙的大青石上,取下背包,準(zhǔn)備喝水。就在背包離開肩膀的瞬間,小巧的水杯從插袋倒出來,砸到大青石上,蓋子掉落,順著石面咕嚕嚕滾下去。一杯水,在大青石上畫了一幅長長的圖畫,很快就被太陽蒸干,了無痕跡。水杯里泡著的幾朵金菊,在石頭上萎靡地盛開。

我束手無策地看著最后一縷水漬消失。多少次,我也是這樣看著庸常生活突然坍陷,也是這樣莫可奈何。茫然四顧,河灘的兩側(cè),崖壁底下,芒草白絮紛揚,小野花顫抖著開放。寂靜的峽谷,只聽見陽光揮舞著鞭子,抽打遍地亂石,豆莢炸裂一般噼啪作響。

我不是一條失去水分的魚,只能擱淺在干涸的河灘。我是在途中的行者,在未知的追逐中搖搖晃晃,青絲染滿風(fēng)霜,依然昂首向前。我隱約聽到干渴的咽喉在痙攣,一滴汗水滑過臉頰,浸入嘴中。每一顆石頭都成為羈絆,每一顆石頭都被我踩在腳下。

闃寂中,似乎聽到一個聲音,細弱的,游絲一般,琴瑟余韻一般。我猛地抬頭,一泓清泉出現(xiàn)在眼前。藍色的泉水如同一條絲帶,從峽谷的拐角處迤邐而來,在低洼處匯成一顆晶瑩的瑪瑙。前方的高山之巔,就是我常常夢見的大湖?。?/p>

我奔到泉邊,掬水于臉。粼粼清水,映出天色蔚藍如玉,映出絕壁如絢麗畫廊。一只鷹從懸崖上起飛,展開強悍的翅膀,緩緩盤旋,消失在另一面峭壁上。一棵從云端崖縫里長出的棕樹,倔強地生長了上千年,依然朝光明努力傾斜著身子。

那一刻,徒步的所有時光,絕地逢生的慶幸與不期而至的恩賜,讓我熱淚盈眶。我是行者,只有不斷地往前,不斷地追尋,才會不斷地走上絕路,又在絕路上遇見神奇,遇見重生。

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 | 版權(quán)所有 : 湘ICP備05001310號
Copyright ? 2005 - 2012 Frguo.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