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李魯平 時間 : 2014-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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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格” 并不是一個新話題。在歷史上,有文學自覺的時候,“風格”就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理論范疇。簡單而言,風格是作品體現(xiàn)出來的具有代表性的獨特面貌,如在題材選 擇、人物塑造、語言個性、情感傾向等等方面表現(xiàn)出來的穩(wěn)定特征。風格的背后,蘊含的是時代、民族或個人的思想觀念、審美理想、精神氣質等內在特性。作家所 處的時代環(huán)境和作家個人的人生實踐、修養(yǎng)、心理、趣味等,是影響作家和作品藝術風格的內在和外在因素。
之所以今天風格又成為討論的話題,重要的原因無疑是因為文學發(fā)展的客觀現(xiàn)實和時代環(huán)境的巨大變化。顯然,對范疇的認識和豐富是在文學的自身發(fā)展和社會進步中不斷實現(xiàn)的。在經(jīng)過高歌猛進的30多年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之后,重新審視當下文學的風格面貌是必要的。
社會生活的紛繁與風格的外在塑造
對我們所處的時代有多種描述方式。從側重經(jīng)濟的角度看,這是一個從計劃經(jīng)濟體制向市場經(jīng)濟體制轉化的一個特殊階段,在這個階段,權力與市場的結 合容易滋生各種權貴和利益集團壟斷資源和機會,也破壞社會向往的公平、法制、秩序。與此同時,社會分化加速、生態(tài)劇烈惡化。從技術的層面看,這是一個以網(wǎng) 絡信息技術為基礎,以各種新傳播方式、新媒體形式等,不斷塑造大眾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時代。我們之所以常常會對許多充滿懷疑或者迷茫,重要的一個原因便 是海量和迅疾的信息傳播,而這些信息的準確性和真理性并未得到證實。這一時代特點對大眾的心靈和諧所造成的紛擾是顯而易見的。從社會的層面看,城市化進 程、戶籍改革、農(nóng)民向城市的轉移、鄉(xiāng)村的重建與城市的融合,是正在急劇演進的社會結構變化。從政治的角度看,我們所處的時代,是歷史新的起點,即在經(jīng)濟全 球化的時代背景下實現(xiàn)中國夢,這是一場新的時代條件下的偉大革命。經(jīng)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們創(chuàng)造了中國奇跡,取得了歷史性成就,開創(chuàng)了新的局面,現(xiàn)在 又到了一個新的重要關頭。從某種意義上說,當前矛盾問題更加突出、利益關系更加復雜。中國道路未來仍然會面臨各種風險和挑戰(zhàn)。經(jīng)濟發(fā)展方式粗放、貧富差距 擴大、一些領域腐敗易發(fā)高發(fā)等問題,使民族復興事業(yè)充滿巨大挑戰(zhàn)。因此,這也是一個令人激動的時代,它需要每個人都充滿強烈的歷史擔當精神,需要發(fā)揚以改 革創(chuàng)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使我們永遠保持開拓創(chuàng)新的斗志,永不停息、永不止步。
在如此紛繁的時代巨變之下,文學如何塑造自己的風格?在瑣碎的日常生活成為多數(shù)人的生活實相之后,在人們的生活越來越由集體趨向個體、由固態(tài)趨 向動蕩、由秩序趨向無序、由確定趨向迷茫、由簡單趨向復雜,文學習慣的“偉岸”、“恢弘”、“昂揚”、“壯美”、“深沉”、“清新”、“靜謐”等風格和價 值向度如何繼續(xù)在文本中得到有效表達?顯然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這是現(xiàn)代化背景下文學風格塑造的一個關鍵問題?;卮疬@一問題依賴許多細節(jié)的解決。首先是 作家對當下生活的體驗。很顯然,當下的時代生活改變了作家接觸生活、了解生活的方式,不能說所有的作家都是從信息、媒體、飯桌、閑聊來了解生活,但我們能 說的是,的確有不少作家并不了解他們所寫的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如何對生動而紛繁的現(xiàn)代化進程獲得同感他人的體驗,沒有任何秘方。我想有一點可以幫助我 們更有效地了解和體驗生活,即我們可以問自己,對所處的時代和生活是否有熱情和信心。其次,是作家超越經(jīng)驗的途徑和模式。有一點是我們必須承認的,無論鄉(xiāng) 村的城市化多么深刻,無論都市的現(xiàn)代化多么迅速,我們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經(jīng)驗方式似乎是停滯的,至少不是鮮活、生動的。這正是大多數(shù)作品同質化、平庸化的根本 原因。也就是說,我們看到的是21世紀中國現(xiàn)代化的種種現(xiàn)象、世相、面貌,但我們表達的卻很可能是很久以前的歷史中的一種感受,而且是人人都有的感受。
我們讀過很多書寫打工生活的作品,無非是寫打工者在城市中的被歧視、被欺負、受到的不公平,或者寫他們對都市的向往、對繁華的夢想,但蔣韻的 《麥穗金黃》只寫了三個在城市打工的青年人的簡單相遇和對話,卻顯出新意。一個理發(fā)師,一個小姑娘,兩次給一個打工青年理發(fā)。第一次是小伙子為了見女友, 剪了一個像麥穗樣的發(fā)型,金黃色的頭發(fā)讓小伙子很興奮。第二次是小伙子遇到車禍身亡,他的同伴請小姑娘出店去理發(fā)。小姑娘再次給小伙子剪了一個麥穗樣的發(fā) 型,也是金黃色。小說中彌漫的從麥穗一樣金黃的發(fā)型中飄蕩出來的興奮、信心、向往,讓每一個讀者都在感動中獲得了力量。小說寫的是一個悲劇,但沒有哀怨、 抱怨、憤懣。三個年輕人打工謀生不易、但又很容易滿足,從一個發(fā)型便能獲得幸福、便能放飛理想,而且他們能按他們這一代人的方式相互對待、相互支撐并呈現(xiàn) 出一種可貴的樸實與堅持。我以為這便是時代生活對風格的外在塑造,它體現(xiàn)了作家不凡的經(jīng)驗生活的方式。這種經(jīng)驗只屬于當代、屬于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某個街道上 的某個店面。但它又是超越性的,它讓讀者在打工題材中感受到了疼痛和溫暖。在這里,我仍想提及另外一部作品,即鐵凝的《告別語》?!陡鎰e語》敘述的是一個 小故事,不辭而別逃婚到舅舅家的朱麗,不經(jīng)意間注意到鄰居院子里的大人們常常提醒一個叫小寶的小男孩跟客人說再見,小男孩不但不合作,一心想的是要保姆陪 著去捉蝸牛。隨著時間的流逝,鄰居家的客人來來往往,終于有一天,朱麗聽見小寶對一個來做客的小朋友說再見了。朱麗對一個孩子成長變化的偶然發(fā)現(xiàn),由此反 省到自己與社會的交往,從而醒悟到自己并不一定比一個孩子更加豐富和成熟,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可能還是一個孩子。朱麗決定打開手機,要與外界聯(lián)系?!陡鎰e 語》對風格塑造的價值在于,它從人的交往行動考察人的現(xiàn)實生活及其困境,由此為當代人提供強大的精神動力和支撐。時代生活變化的復雜性和深刻性,對每一個 人的生活產(chǎn)生著巨大的影響,對每一個人處理與世界交往的方式都是巨大的挑戰(zhàn)。很多當代性的問題,需要我們從不同的角度來審視,由此提供更多的解決問題的可 能性。這便是《告別語》對時代生活的獨特經(jīng)驗,當然也是超越了傳統(tǒng)或習慣模式的經(jīng)驗。
思想觀念的復雜與風格的內在塑造
風格當然包括許多技巧的成分,如具有個性的語言、造句方式、敘述方式等等,但風格不僅僅是一個技巧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精神問題。在當下的環(huán)境 下,討論風格的塑造自然需要洞察時代的精神狀況。我們所處的經(jīng)濟社會轉型時期,時代精神狀況的典型特征是各種社會思潮相互激蕩、思想觀念紛雜、社會意識多 樣。市場經(jīng)濟的深入發(fā)展帶來的消費主義、個人主義,對全社會的思想和價值準則造成了破壞,有著千年義利之變傳統(tǒng)的民族令人驚奇地處處以功利為標準。另一方 面,在大眾的日常生活中,虛無主義、犬儒主義盛行,對歷史不相信、對現(xiàn)實沒有信心、對未來沒有熱情,神圣、崇高、意義均已變得微不足道,剩下只有養(yǎng)生、無 為、超然。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復雜的思想和觀念激蕩中,不少知識分子喪失自己的良知和立場,不斷發(fā)出令人不解的聲音,如“強奸陪酒女比強奸良家婦女危害性 要小”、“除夕不放假是隱形福利”、“房價越低的城市越丟人”之類。這些人當然不是沒有知識,而是理智地說著謊話,為某種利益服務。復雜的精神狀況下,社 會生活的情感世界流露出的是苦悶、虛無、虛偽、不滿、憤世等各種負面情緒,社會精神生活亟需壯大的是對民族的自豪、對現(xiàn)實的勇氣、對自我的自信、對價值和 意義的追求、對正義和未來的向往等各種正能量。
在此環(huán)境下,作家更應該自覺地認識到真誠、真實對塑造風格的重要性。風格應該是從一個人自己內心深處鮮活地生長出來的創(chuàng)作特色。塑造自我的風格 意味著給予自我充分的和自由的表達。塑造風格必須忠于自我,作家必須堅定地相信自己的思想,而不能為功利、利益左右,要相信在自己內心深處對自己是真的東 西對所有人也是真的,沒有比我們的心靈更誠實、更神圣的東西。惟有此,才可能發(fā)出讓讀者尊重和共鳴的聲音,才能塑造出讓讀者相信的人物,才能講述讓讀者感 動的故事。
在知識界、文化界不乏浮躁、急功近利、虛偽欺騙等的現(xiàn)狀下,劉醒龍的《蟠虺》恰如一記重錘敲打在知識界許多迷失、墮落的心靈上,也鮮明地彰顯出 作家自我的風格?!扼打场芬郧嚆~器的發(fā)掘、復制、研究為線索,敘述了一個曲折、神秘,耐人尋味的故事。小說從青銅器學界的泰斗曾本之在一個黃昏突然收到了 20年前跳樓自盡的同事郝嘉寫給他的一封信開始,楚學院副院長郝嘉跳樓自盡的真相,前途無量的青年教授郝文章被捕入獄的真相,曾侯乙尊盤的真假、曾侯乙復 制技術的真假,青銅器研究權威的爭奪,高官富商懷著各種欲望對曾侯乙尊盤的垂涎,隨著細節(jié)和故事的推移,一一浮現(xiàn)。既充滿對歷史的深刻反思,又充滿對現(xiàn)實 無比尖銳的審視的故事,更充滿對當代知識界某些丑陋和污濁的無情揭露和批判。莊嚴恢弘的遠古禮器,在21世紀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淪為欲望和名利的道具;國之 重器也似一面銅鏡,照出懷有各種功利和野心的人物的靈魂。小說在對中國知識分子喪失獨立人格、一味追逐金錢與名利進行批判的同時,也發(fā)出了令人警醒的追 問,即今天我們精神世界的“國之重器”是什么?作品呼喚當下的知識分子在各種誘惑下,依然要挺直脊梁、傲骨,依然要堅守靈魂、良心。我們很容易感受到《蟠 虺》所折射的作家對內心、真誠、真實的信任與遵從。我們不難感受到作家對價值、意義、崇高的相信與追求。正是這些構成了《蟠虺》藝術風格的根源,這些來自 作家心靈深處的品質是作品風格內在塑造的一個范例。
無論是考察風格的外在塑造,還是內在塑造,都還有很多因素值得重視和探討?,F(xiàn)代化背景下文學風格的內在塑造誠然不僅僅依賴于作家對內心的堅守和 對真實的真誠,外在塑造也不僅僅依賴于超越固有、僵化的經(jīng)驗模式。但如何認識和感受當下紛繁的現(xiàn)代化生活,如何在被現(xiàn)代化裹挾的人生中堅守真誠和自我,無 疑是形成“你自己”、彰顯有獨特個性的藝術表達應該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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