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話說得好：“沒有規(guī)矩不能成其方圓”。一個城市、一條道路，車來車去，人來人往，要保證人車有序流動，道路暢通無阻，除了需要有健全完善的交通法規(guī)、科學合理的管理系統(tǒng)、先進完備的交通設施之外，還需要嚴格管理、認真負責、有效指揮交通秩序的交通民警。

　　每次信步閑游，或者是乘車遠行，在城市街道，在公路干線，在紅綠燈下，在交叉路口，看到那些長年累月、夜以繼日、頂著烈日、冒著風雪、堅守崗位、忙碌不停指揮和疏導著人海車流，保證交通暢通，維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chǎn)安全的交通警察，不由得對他們頓生幾分敬意!

　　應該說，在現(xiàn)代社會管理中，每一個部門、行業(yè)的大多數(shù)工作人員都不乏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盡職盡責，其主體和主流應該說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但也有極少數(shù)或者說極個別的人員存在著以權謀私、玩忽職守甚至貪樁枉法的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與防范，除了需要健全完善的制度、嚴格規(guī)范的管理以及個人職業(yè)道德素質的培養(yǎng)和提高外，還要靠人民群眾、新聞媒體和上級部門的監(jiān)督。

　　多少年前，有這么一次，我與一位交警發(fā)生了一次“碰撞”，由于我一時激憤，抓住一名交警一時的糊涂不放，窮追猛打，向有關部門舉報反映，逼得他受了處分，丟了飯碗，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很長一段時期我總覺得做得有點過了，為此深感內(nèi)心不安，后悔不已。

　　那是1996年5月，我走馬上任省財政廳商業(yè)處負責人不久，全省糧食庫存積壓，財務虧損嚴重，省政府為了加強各市縣的責任，將糧食財務下放各地管理，為了幫助各地財政部門熟悉糧食財務情況，提高糧食財務管理水平，我們組織在婁底舉辦了一次全省性的糧食財務管理業(yè)務培訓班。

　　9日上午，培訓正在進行，突然接到上級通知，要我下午參加省政府的一個重要會議。我不敢怠慢，提早結束了講課，向同事簡單交待以后，匆匆收拾行裝，三扒兩口吃了點東西，坐上婁底市財政局的一輛面包車，火速趕回長沙。

　　開車的師傅姓李，身材消瘦，個頭不高，衣著簡樸，話語不多，是一個剛從客運公司調(diào)進機關，有著二十多年大客車駕齡，經(jīng)驗豐富，技術精湛，誠實可信，憨厚老實的老司機。車開進招待所，一見面，李師傅就搶上前來，熱情地幫我拿行包，開車門，招呼就坐。時間緊急，刻不容緩，我來不及與同行們辭行告別，就催促著他趕快出發(fā)。

　　婁底到長沙有一百多公里路程，能否在兩點半以前趕到長沙，我心中無底，忐忑不安。李師傅了解到我的心思后，一臉笑容，向我保證，決不會誤了我的時間，要我放下心來，話還沒說完，就打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座位上，手腳并用，啟動發(fā)動機，踩離合，拉檔桿，松剎車，一踩油門，操縱著汽車風一般地離開了招待所。

　　一路上，我們少言寡語，無聲無息，一門心思全在趕路上。李師傅知道按時趕到目的地是這次出車最重要的任務，生怕耽擱了我的大事，全神貫注，緊盯著車前方，不時地按動著喇叭，轉動著方向盤，駕馭著汽車風馳電掣疾駛在公路上。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雖然兩眼向外，凝視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物，心中卻焦急萬分，只盼望著車子能快點，再快點，早點趕到會場，別誤了開會時間。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路程也在一節(jié)一段節(jié)地縮短。出了婁底，擦過湘鄉(xiāng)，穿越寧鄉(xiāng)，進入望城，長沙就在前面不遠處了，我看了看手表，估計在兩點半以前趕到會議上應該是沒有問題了，懸著的心象一塊石頭落下了地。我側身望了望李師傅，只見他面部堅毅，眉宇緊鎖，兩眼一貶也不貶地緊盯著前方，全身心嫻熟地操縱著汽車在彎彎曲曲高低不平的公路上快速行進，額頭上滲透出微微的汗珠，不由得十分佩服他高超的駕駛技術，也由衷地感激他為我的趕路盡職盡責、盡心盡力。

　　到了，快到了!晃過一處處新開發(fā)的建筑工地，甩開一排排新豎起的高樓廠房，過了長沙汽車西站，前面是一段長長的緩緩的上坡。這里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是長沙進出城的要害處，也是出了名的交通堵塞地。我們的汽車左避右讓，放慢了行進速度。

　　突然間，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一個人來，站在公路中央，耀武揚威，打著手勢，攔住了我們的車子。李師傅趕緊一腳剎車，車子“吱”地一聲尖叫，停了下來。此時，我正在低頭思考準備著會議上的發(fā)言，這突如其來的一剎，猝不及防，上半身向前一沖，腦袋差點撞到車窗玻璃上，驚魂未定，冒出一身冷汗來。好險啦!待我回過神來，正要罵那人一聲“找死”時，抬頭一看，竟是一名身著警服的交通警察，趕緊把送到嘴巴邊上的話縮了回去。心里卻在嘀咕，哪有這樣攔車檢查的!

　　那警察板著一副鐵臉，傲氣十足煞有介事地走到車左邊，很不客氣地敲打車窗玻璃，要司機交驗駕駛證。

　　李師傅滿臉狐疑，不知何故，但還是順從地從駕駛臺的盒子里將駕駛證翻出來，陪著笑險，遞給了警察。警察接過駕駛證，看也沒看，也不說為什么，一聲不吭轉身就走開了。

　　李師傅趕緊將車一拐，往路旁一靠，迅速下車，向那警察追了過去，“為什么扣我的執(zhí)照?”

　　“為什么!你越中線違章了。”警察態(tài)度傲慢，話語生硬，不耐煩地指了指他剛才開車走過的地方。

　　順著他指的地方，我們一看，天啦!那里確實依稀可見有一條灰不灰白不白實不實虛不虛的中心線，可能是日長月久日曬雨淋、車來車往反復碾壓的原因，那線早已歪歪扭扭、斷斷續(xù)續(xù)、隱隱約約，不為人所注意地躺在路的中間向前延伸，不仔細辨認，哪能分得清是一條嚴禁汽車跨越的中連線啊!加上這里屬城市邊緣區(qū)，交通管理不嚴，人行道、車行道不分，車多人多，互相占道，道路兩旁商鋪林立，攤點雜物亂擺亂放，過路車輛通行經(jīng)常受阻，被迫越過中線行駛就是難以避免的事了。

　　李師傅感到委屈，嘟囔了一句：“這線已不現(xiàn)了。”

　　“這么大的線，沒看見?你是沒長眼睛，還是沒吃肉?”說話尖酸刻薄，讓人聽了像吞了一只蒼蠅似的。

　　“是我錯了!我送省財政廳的同志去省政府開會，時間緊急，忙于趕路，一時疏忽，壓線了，今后一定注意!請你高抬貴手，原諒我這一次，把駕駛證給我算了!”長期開車在外經(jīng)歷，李師傅知道得罪他不起，只好忍氣吞聲，低聲求情。

　　“少羅嗦!先交150元罰款再說。”那警察顯得很不耐煩，說完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走開到別處去了，完全一副居高臨下、趾高氣揚的神態(tài)。

　　按照單位財務規(guī)定，交通違章罰款是要由司機自己出的。后來聽李師傅講，他母親、妻子沒有工作，女兒正讀大學，全家四口人生活，全靠他一個人每月500多元工資維持，對于別人來說，150元錢也許算不了什么，但他家經(jīng)濟困難，家庭生活負擔重，一個錢頂一個錢用，那可是挖他的心頭肉呀!經(jīng)濟條件決定一個人的行為舉止。李師傅仍不心甘，跑步追了過去，橫在那警察前面，還是一個勁地道歉做檢討，一個勁地請求他網(wǎng)開一面少罰一點。警察不理他，繞開他，繼續(xù)往前走；他反過身，追上去，又橫在警察面前，繼續(xù)求情；警察還是不理，又繞開他，又往前走；他再反身，再追，再橫，再求情……

　　好說歹說，左磨右纏，警察被惹惱了，竟沖著李師傅吼了起來：“你這人態(tài)度好惡劣，罰你150元本來就照顧你了，還不知趣?？磥砟闶遣灰姽撞牟坏魷I，不給點顏色看看是不行的。告訴你，你的態(tài)度極不端正，要加重處罰，再加罰你50元，不交200元罰款，你莫想要回你的駕駛證。”

　　聽警察這一說，李師傅一下傻了，站在那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低聲下氣求了半天的情，只想能求得警察的一點憐憫和同情，少罰一點，沒想到這警察鐵石心腸，不但沒有減少罰款，反而還加了碼。天理何在!他真想罵，又不敢罵；想哭，又不愿哭，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從停車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坐在車上，靜觀著事情發(fā)生的全過程。在我的印象里心目中，警察懲惡護善、除暴安良，是國家的頂梁柱，人民的保護神，是我最崇敬最可愛的人。今天是怎么了?是我走失了神，還是看花了眼?怎么會有如此不通情理不講情面語言粗暴態(tài)度惡劣的警察?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幻覺之中。我用勁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有感覺，好疼，沒有假，也沒有錯，是的的確確真真切切的現(xiàn)實。

　　我實在忍不往了，十分氣憤，打開車門，跑了過去，見他胸前沒有佩帶警號牌，亮明了我的身份，請他出示執(zhí)法證件。

　　見我逼得很緊，那警察極不情愿地從口袋里抽出一個暗紅色的小本子，在我眼前晃了晃，傲氣十足地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正當執(zhí)法，難道還怕你不成?”我眼尖手快，一把將那小本子搶過來，打開一看，上面鮮紅的印章、整潔的文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姓名：方河明，工作單位：望城縣公安交警大隊。

　　我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努力地克制著自己，把工作證遞還給他，盡量地緩和著說話的語氣，再一次替李師傅求情。無奈他鐵板一塊，冷冰冰地對著我，“不關你的事，誰說也不行!”

　　時間就這樣在無謂地糾纏中消磨過去，我心急如焚，不想因小失大，因與警察爭辯而延誤開會，從口袋里掏出200元錢，要李師傅趕緊去交了罰款了事。李師傅說什么也不肯接我的錢，說車是他開的，章也是他違的，要罰也只能罰他的款，與我坐車人無關。我也反復強調(diào)自己的理由，今天他越線遭罰，是為我趕路造成的，罰款理應由我出。爭來爭去，相執(zhí)不下，我發(fā)脾氣了，我說就是不是為了我，我的條件比他好，由我來出這錢，也算不了什么。李師傅是個老實人，被我這一火，也就不吭聲了，怏怏不樂地接過錢，到公路斜對面不遠處的農(nóng)行營業(yè)所交罰款去了。

　　罰款交了，警察也把駕駛證退還了他。上車后，李師傅沮喪地告訴我，他到營業(yè)所交了200元罰款，拿著繳款憑證到警察那里領駕駛證時，那警察又提出要求，除了罰款之外，還要交50元培訓費給他，否則，就還要到交警大隊接受三天時間的交通法規(guī)知識培訓。為拿到駕駛證，更為了不能再耽誤時間，他沒有辦法，只好再給了他50元現(xiàn)金。我問李師傅，警察收你的培訓費，給了你收款收據(jù)沒有。李師傅說，沒有給收據(jù)。他還說，與此同時，那警察以同樣理由還向另一輛被處罰的湘L牌照的小車收取了50元培訓費，也同樣沒給收據(jù)。

　　聽李師傅一說，我有點驚愕，實在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連問了他三聲，“是真的嗎?”

　　李師傅信誓旦旦，“我還能騙你，真的各收了我和另一位司機各50元現(xiàn)金，的的確確沒給我們收據(jù)。”

　　我搞過十幾的財政監(jiān)督工作，也組織過全省執(zhí)法單位罰沒收入的檢查，我完全明白，收執(zhí)法人員向執(zhí)法對象收費不給收據(jù)意味著什么。我在想，這警察也真是太有恃無恐利欲熏心了!

　　那天的會議，自然是遲到了。盡管我向主持會議的領導說明了情況，做了檢討，領導也沒有更多地批評和責怪我，但我始終為李師傅被那交警橫蠻欺凌故意刁難而感到怒火中燒、憤憤不平。我發(fā)誓，一定要為他討個公道。

　　會議結束時，已近黃昏，是吃飯的時候，我沒有及時回家，與家人團聚，而是徑直進了辦公室，打開電腦，敲動著鍵盤，將在望城坡與交警方河明遭遇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寫成文字，署上我的工作單位和真實姓名，連打了三份，分成三封信，一封寄時任省委常委、省委辦公廳秘書長吳向東，一封寄省交警總隊總隊長李火烽，一封寄長沙晚報社。

　　一石激起千重浪。當時，正值全國掀起一股學濟南交警的熱潮，寄出的三封信都起了作用，引起了有關領導和方面的高度重視。

　　吳向東秘書長接到信以后，當即批示，如果情況屬實，要嚴肅處理。根據(jù)吳向東秘書長的批示，省委督查室專門下達函件，要求省公安廳交警總隊即刻查辦，并將處理結果書面上報。

　　李火烽總隊長接到省委督查室公函和我的投訴信后，隨即指示省交警總隊紀檢組會同長沙市公安局認真查處。不久，調(diào)查組趕赴望城，對罰款一事展開調(diào)查。

　　長沙晚報社群工部接到信以后，非常重視，即派兩名記者找到我，向我詳細地詢問了解了交警攔路罰款和收費的全過程。而后，又采訪了公安部門和有關當事人、知情人，對此事的前后情況進行了認真的調(diào)查。在情況基本清楚，認定我反映的事實沒有出入以后，于5月23日在《長沙晚報》第五版“讀者來信”專欄中以“執(zhí)法為何還要手續(xù)費”為題刊登了我的來信，并要求望城縣公安交警大隊處理答復，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相對新聞單位，公安部門就要慎重認真得多。省、市公安紀檢部門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內(nèi)查外調(diào)，反復核實，查明了長沙汽車西站交警執(zhí)勤室合同制安全員方河明，利用工作之便，營私舞弊，索要錢財?shù)氖聦?，定性是一種嚴重的違法亂紀行為。根據(jù)調(diào)查核實的情況，望城縣公安局交警大隊5月28日做出4條決定：一是將方河明的錯誤行為通報全大隊，以此教育全體干警和合同制安全員；二是按照索一罰十的制度規(guī)定，對方河明罰款1000元；三是解除方河明的聘用合同，予以辭退；四是獎勵舉報人100元，歡迎廣大群眾繼續(xù)加強對交警隊伍的監(jiān)督。省公安廳交警總隊根據(jù)望城縣公安局交警大隊調(diào)查的事實和處理的決定，以紅頭文件向省委督查室報告了查處結果?！堕L沙晚報》于5月30日在同樣的版面上以“望城縣公安交警大隊已嚴肅查處違章收費”的標題追蹤報道了處理結果。

　　由此，一時間曾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的罰款風波劃上了一個圓滿句號。

　　我非常感謝有關領導重視我的來信，也十分感謝新聞媒體的關注和支持，更百倍敬佩和贊賞交警部門認真對待群眾意見不護短不避嫌從嚴治警的態(tài)度和行動，還為那位交警的所作所為和不幸結局感到深深的遺憾和惋惜。

 

　　作者簡介：劉克邦，1955年出生，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名譽會長，長沙市作協(xié)副主席，文創(chuàng)一級，著有散文集《金秋的禮物》《清晨的感動》《自然抵達》《心有彼岸》；獲第六屆冰心散文獎、湖南省第五屆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湖南省第四屆毛澤東文學獎、財政部“薪火相傳、開拓創(chuàng)新”征文一等獎、慶祝建黨90周年征文一等獎、中國作家雜志社金秋筆會征文一等獎、中國財政雜志社征文一等獎、《創(chuàng)作與評論》2013年年度獎、長沙市第十一屆“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