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兒童文學(xué)學(xué)會您現(xiàn)在的位置是:湖南作家網(wǎng)>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文學(xué)學(xué)會>省兒童文學(xué)學(xué)會

諾亞:畫鎮(zhèn)(節(jié)選)

來源:   時間 : 2017-02-28

 

分享到:

  引子

  無邊的荒原上立著一匹馬,黑色毛發(fā)渾然天成地融進濃墨一般的夜色之中,唯一的亮光落進它的眼睛里,像星空的碎片。

  “可可,好看嗎?”爸爸的聲音忽然打斷了洛可可的思緒,將她的視線從那幅畫上拉回來。

  洛可可奮力點了點頭:“好看!”

  “好看就好,你從小就喜歡畫畫,有空多看看這樣的展覽。”爸爸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

  洛可可今年十一歲,個子跟不上年紀,看上去像個小小的洋娃娃。她有些留戀地轉(zhuǎn)過頭再看了一眼那幅畫,畫上的黑馬恰巧也轉(zhuǎn)過頭和她對望一眼,自然地甩了甩尾巴,朝她嘶鳴一聲。

  見她表情奇怪,爸爸忍不住也回頭看了一眼,可畫還是那幅畫,畫里的馬也還是那匹靜止的馬,并沒有任何不同。洛可可知道,爸爸是看不見的,不光是他,所有人都看不見。

  這算是洛可可的小秘密,在她的眼里,這世上所有的畫都是活動的。一花一鳥,草木魚蟲,全都活生生地映在紙上。

  爸爸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他接過電話小聲聊起了工作。放下電話,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焦急,卻盡量耐著性子語重心長地說:“可可,今天博物館里的人比往常都多,我剛接到電話有個緊急工作需要完成,你就待在我辦公室里,千萬不要亂跑。”

  “好。”洛可可懂事地點頭,目送爸爸步履急遽的背影離開視線。

  爸爸是一位考古學(xué)家,平日總在外面考察,偶爾會從地下挖出許多經(jīng)年的奇珍異寶。有時是瓷器、銅器、玉器,有時是帛書、錦文,甚至金銀珠寶,然而洛可可最感興趣的還是畫。畫技越高超的畫,動起來就越發(fā)栩栩如生。她看得多了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就畫得惟妙惟肖起來。

  洛可可穿過擁擠的人群,輕車熟路地走到爸爸辦公室里坐下,百無聊賴地拿起一本厚厚的古書,裝模作樣地翻閱起來。

  辦公室里靜極了,只剩下間斷的翻書聲和時鐘滴答走過的步伐,這聲音將寂靜演繹到了極致,竟然顯得有些落寞起來,在這份落寞里,一切多余的聲響都變得格外刺耳。

  啪嗒……吧嗒……

  一個奇怪的聲音忽然從門縫里傳進來,洛可可噌的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有些害怕地望著鋁合金鐵門。那漆黑狹窄的門縫仿佛不見天日的深淵,不可捉摸又令人生畏。

  啪嗒……吧嗒……

  聲音越來越近,洛可可想到了所有可怕的東西,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啪嗒……吧嗒……

  近了,更近了。

  就在聲音來到門前的時候,忽然一個加速,拖著飛快地步子慌慌張張地經(jīng)過,漸行漸遠,似乎是什么東西渾身濕噠噠地滴著水從走廊上一閃而過,門外再次安靜下來。沒過多久,洛可可心里的恐懼逐漸變成一種好奇,驅(qū)使著她朝門邊邁開腳步。

  她打開門,謹慎地朝外望了一眼,昏暗的燈光下,隱約瞥見地上拖著一條長長的黑色水跡。四周沒有一個人,走廊上彌散著一股奇怪的味道,而這股味道對于洛可可來說卻十分熟悉。

  是墨汁的氣味。

  她大著膽子走出門去,循著那條墨跡往前走。這墨跡斷斷續(xù)續(xù),歪歪扭扭,顯得既慌張又無助,從走廊上一直延伸到漆黑的樓梯道里,像個找不到歸路的孩子。

  “有人嗎?”洛可可對著樓梯道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聲控?zé)趔w貼地亮了起來,將地上的墨跡照得流光溢彩。這時洛可可才看清楚墨跡的形狀,是一個個小小的腳印,不像人類,倒像是某種小動物??辞迥_印她這才大著膽子,繼續(xù)循著墨跡往下走去。

  走下樓梯,繞過儲物室,又在小院里來回穿梭,最后終于來到一棟古樓里,墨跡在一扇小門前停住了。

  門沒有關(guān)緊,留著一個小小的門縫。洛可可是認得這個房間的,這里面放著許多貴重又機密的古董,這樣的房間怎么會忘了鎖門呢?

  她躡手躡腳走到門邊,拿一雙好奇的眼睛往門縫里看。視線隨著墨跡往前延伸,最后停在一幅畫卷前面。畫卷很長,長到鋪滿了整個房間,她不由得驚嘆一聲。

  視線逐漸抬升,她這才終于看清墨跡的主人——竟然是一只渾身沾滿墨汁的黑色兔子!

  不,與其說它渾身沾滿墨汁,倒不如說它根本就是用墨汁畫出來的。洛可可震驚得目瞪口呆,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腳,打開門就沖了進去。她以往只見過活在紙上的畫,從來沒見過畫里的動物跑出來過。眼前的一切就仿佛一場夢,她甚至不敢伸手掐自己一下,生怕從這場幻覺中醒來。

  那墨兔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洛可可,轉(zhuǎn)身用明亮的眸子盯著她,三瓣嘴一動一動,除了渾身墨汁以外它和真正的兔子別無二致。

  洛可可被它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揉著裙角,墨兔卻沒有如她所愿地說話。它像所有普通的兔子一樣豎著耳朵,警惕地望了她一眼,忽然轉(zhuǎn)過身朝著面前那副畫縱身一躍。只聽撲通一聲輕響,墨兔仿佛青蛙落水般跳進了畫里,濺起兩三滴墨汁落在地上。

  “等等!”

  洛可可見兔子跑了,還沒來得及細想,腳下已經(jīng)邁開步子一路飛奔,朝著那幅畫直直撲了過去。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腳下一空,那副畫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將她整個人吸了進去。

  撲通!

  一聲悶響過后,兔子消失了,洛可可也消失了,地上空留著一行黑色的墨跡。

  畫師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風(fēng)聲在耳旁流轉(zhuǎn),無論是日升月落還是時光更迭,這浩瀚無垠的世界里永遠飄散著一股墨的清香。

  洛可可睜開迷茫的眼睛東張西望,夜色卻這樣深,如同霧里看花。這是哪里?自己怎么會站在這個地方?對了,畫,畫呢?兔子呢?她轉(zhuǎn)身看了看身后的草叢,聽見一陣窸窣的響動,一只黑色的球狀物體躥了出來。是兔子!她有些激動跑過去。

  忽然間,草叢又顫動幾下,緊接著從里面竄出一只又一只黑色的兔子,全都長得一模一樣,到底哪一只才是洛可可剛才追蹤的兔子?她撲進草叢想要抓住一只問個清楚,可那些兔子卻矯健得厲害,朝著四面八方跑開了。手忙腳亂之中,她覺得自己像個幼兒園里的老師,面對那群不聽話的孩子,追這個也不是,追那個也不是。

  兔子們一哄而散,只留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站在草叢里。凜冽的山風(fēng)吹來,四周更冷了一些。

  就在這個時候,云霧之間忽然開了個小洞,一束光從那里投射下來,化為一層薄薄的暖意蓋在大地之上。

  天就要亮了。

  洛可可感覺到腳下的土地微微一顫,像是人蘇醒的前兆,仿佛這整個世界都是活的,它就要醒過來了。

  黑夜消散,黎明到來,太陽從山的那頭探出半個腦袋,有些靦腆地朝這邊看了一眼,居然和洛可可對視起來。那太陽竟然無端長著一張和藹可親的臉,正瞇著眼睛笑著,每笑一聲,四周就更加暖和一些。

  時值冬日,雖然比不上夏天的炎熱,可總比剛才要好得多,洛可可原本不安的心稍稍安靜下來。她踮起腳尖,極力在充滿歡聲笑語的光輝里打探這個世界。

  世界醒來了,它動了動身子伸一個懶腰,用手拍拍那條橫穿集市,正打著呼嚕的小河。小河醒了過來,打了個哈欠,對著頭頂上橫跨小河的暗紅色拱橋吹了個口哨,拱橋也睜開了眼睛。

  緊接著房屋醒來了,街道醒來了,高山流水醒來了,樹木花草醒來了。在這一切鬼斧神工的自然萬物蘇醒之后,那些墨跡斑斑的小人們才睜開惺忪的睡眼,他們永遠比這早慧的天地晚上一步。

  看到這里洛可可終于明白,原來她跟著一只墨兔來到了那幅長長的畫卷里。她看過許多畫,卻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變成畫中人。這是多么畫技高超的作品啊,竟然能畫出這樣一個精妙絕倫的世界。

  這是一座長長的小鎮(zhèn),畫紙有多長,小鎮(zhèn)就有多長,水墨煙云全都栩栩如生。在這里河水永遠不會枯竭,土地永遠不會貧乏,人也永遠不老不死。

  眼前的每一片樹葉都精神飽滿,成片的云霧繚繞在山間,太陽面前幾朵棉花一樣蓬松的云上搭著一個竹架子,架子晾著幾件紅衣服,在風(fēng)里凜冽地響。

  一條小路從最高的山峰之下彎彎曲曲地綿延到小鎮(zhèn)東邊,那兒有一條長長的集市。集市里蓋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房子,有方形的、圓形的、棱形的,還有的是一個圓環(huán)。有幾座圓形的房子在集市的街道上咕嚕嚕地滾著,后面穿著睡衣的是房子的主人,正在沒命地追。

  集市中心是一條小河,一座暗紅色的拱橋橫跨在河的兩岸。橋上的行人很多,大都挑著扁擔(dān)背著包袱。橋有些不樂意了,動了動胳膊把幾個人顛了下去。

  他們爬起來罵罵咧咧:“才幾個人就嫌重,真是越來越懶了!”

  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一聲叫喊:“我的蘋果跑了!幫我抓住它!”

  洛可可有些吃驚,蘋果竟然也會到處跑,可這在小鎮(zhèn)里是卻司空見慣的事情。因為生活了幾千年,無論是人還是東西都養(yǎng)出了一些小脾氣,房子不愿意被人住,果子不愿意被人吃,橋不愿意被人踩,它們時不時就會鬧些別扭。

  四周鬧哄哄的,那些穿著長衫的人們追逐著各自的東西朝四面八方涌去,一些人朝洛可可的方向跑來,他們遠遠地望見這邊立著一個奇裝異服的小女孩,忽然一個急剎車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人類?”

  “人類。”

  “人類!”

  人群里忽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呼,緊接著是如臨大敵般的騷動,最后又變?yōu)橐环N深深的好奇,他們?nèi)滩蛔∫粨矶蠈⒙蹇煽蓢谥虚g,像看待一只稀有動物那樣圍觀她。

  “這就是真正的人!看看她的頭發(fā),像我家的麥子。還有那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畫師說人都會長大。”

  “畫師說人都有生老病死。”

  “畫師說……”

  畫師畫師,人人嘴上都掛著這個名字,洛可可不禁好奇地問:“畫師是誰呀?這里又是哪里?”

  她那么小看著怪可憐的,一位教書先生笑著回她:“這是畫里的世界,畫的名字叫做‘畫鎮(zhèn)’,畫師就是畫出我們這座小鎮(zhèn)的人。”

  “那畫師人呢?”

  教書先生說:“那個時候世道太亂了,總是打仗,吃不飽穿不暖。畫師想畫出一個更好的世道,沒有生老病死,也沒有天災(zāi)人禍,人人都生活得幸??鞓?。他一輩子只畫一幅畫,從朗朗少年畫到兩鬢斑白,畫完成的那天,他就病死了。”

  洛可可有些難過地垂下了腦袋。

  教書先生指著遠處的山峰說:“喏,你看到身后那座山了嗎?——畫師就住在山頂上。”

  洛可可感到難以置信:“他不是病死了嗎?為什么會住在山頂上?”

  “這是他畫的小鎮(zhèn),是他的家。”教書先生說:“你不也在畫里嗎?人類總有辦法。”

  洛可可反問:“那他也知道該怎么出去嗎?”

  教書先生點頭:“你沿著這條小路往山上走,最高的那座山峰又尖又長像支毛筆,我們都叫它畫筆峰,山頂上有一座大房子,畫師就住在那里面。如果運氣足夠好,也許你能遠遠地看他一眼。”

  “我知道了,謝謝。”

  “等等。”教書先生從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一個小東西遞給她,“要是碰到攔路人,你就把這個給他。”

  “還會有人攔路?”

  “當然有,可兇可兇了。”

  洛可可想象了一下攔路人的樣子,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數(shù)學(xué)老師的臉,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朝教書先生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往小路上跑去了。

  小路曲徑通幽,穿過樹林繞過山澗,越走便顯得越長。洛可可想著自己本來答應(yīng)了爸爸不到處亂跑,可如今卻跑進了畫里,爸爸要是回到辦公室沒找到人,一定會擔(dān)心。必須趕緊離開這里!她提起裙角,邁開酸痛腫脹的雙腿,在清冷的山林里像風(fēng)一樣奔跑起來。

  畫筆峰很高,高到看不清頂端,被云霧模糊在了視線的盡頭。路像是走不完似的,不管走了多久,抬頭一看上面仍舊是迂回的山路。越往上走道路便越狹窄,最窄的地方竟然只有兩人寬,她幾乎只能貼著巖壁前進。低頭往下一看,房屋小得像塵埃,一陣風(fēng)吹過來將她刮得搖搖欲墜。

  她全神貫注盯著腳下,心里撲通撲通亂跳,手心里全都是汗,可腦袋里卻只有一個聲音:我要回家。

  這時,忽然從腳下傳來一陣怪聲,由遠至近,好像什么東西以極快的速度飛了上來。她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兇狠的攔路人就要來了?她有些害怕地低下頭去四處張望,視線里漸漸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紅點,隨著響聲慢慢變大。

  她吞了口唾沫立正站好,等著那人出現(xiàn)。只見一陣狂風(fēng)吹過,攪得四周風(fēng)云突變,凜冽的風(fēng)中忽然出現(xiàn)一團濃密的白云,風(fēng)停了。

  白云之上站著一個身穿紅色長衫衣袂飄飄的少女,寬大的袖子和腰帶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濃密纖長的睫毛在水晶般的眼睛里灑下一片小小的陰影。她是這樣好看,以至于洛可可忘記了言語。

  “你就是他們說的人類?”她說起話來比看上去要溫柔許多。

  洛可可點頭:“我叫洛可可,姐姐好。”

  少女忽然就笑了,眼睛里閃著明亮的光:“我叫做鳳凰,這畫鎮(zhèn)里的整片天空都是我的領(lǐng)地。你要上山去找畫師的話我可以順路捎你一程,正好我也找他有事。”

  洛可可局促地看了她一眼,她實在是太過美麗,美得讓人不敢靠近。

  鳳凰見她不動,伸手一把將她拉上云朵,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便騰云駕霧朝著山頂呼嘯而去了。猛烈的風(fēng)從耳旁刮過,將人的呼吸都壓得低沉下來,洛可可閉上雙眼不去看周圍飛速飄過的風(fēng)景,雙手死死抓住云朵,仿佛任何多余的動作都會打破這種舉步維艱的平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旁的風(fēng)聲停止了,她感覺自己的雙腳又重新落到了地面上,忍不住踏踏實實地踩了兩腳,這才敢睜開眼睛。

  山頂上比想象中要冷得多,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四周彌散著半透明的白色煙霧,在這霧鎖煙迷之中若隱若現(xiàn)地立著一座低矮的大宅子。宅子前面的空地上是一排排竹架子,架子上掛著許多空白的畫卷,隨著不規(guī)律的山風(fēng)左右搖擺,發(fā)出嘩啦啦地響聲。

  許多黑色圖案漂浮在空中,相互打鬧相互纏繞著,從洛可可眼前飛過了。她這才看清楚,那些黑色的圖案竟然是畫紙上的畫,有蝴蝶,有小鳥,還有的是一行行毛筆字,它們?nèi)紡漠嬀砝镲w了出來,所以才會留下這么多空白的畫紙。

  “畫師,你給我出來!”鳳凰叉著腰氣鼓鼓地喊起來,身旁漂浮著一團一團氣勢洶洶的白色云朵,仿佛她不是來找人,而是來興風(fēng)作浪的。

  洛可可不敢說話,鳳凰一直罵罵咧咧,似乎兩個人有什么不得了的深仇大恨。她喊了半天,那矮院子的大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從門縫里鉆出一團散亂的云彩,仿佛是院子重重地嘆了口氣。

  “鳳凰,又是你!”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聽上去竟然不像人類。

  鳳凰吹了口氣,眼前的云霧刷的一聲飄散開去,洛可可終于看清了說話的人。

  這是一只閃耀著火紅色光芒的紅狐貍,紅得就像鳳凰身上的長衫,它像所有狐貍一樣擁有細長的嘴和不懷好意的眼睛。不同的是,它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黑色的銅鈴鐺,而且還能用兩條后腿直立行走,看來它就是人們口中的“攔路人”。

  鳳凰還是雙手叉腰,趾高氣昂地說:“阿火,你讓畫師出來,別躲在一只狐貍背后不敢見人。”

  阿火就是狐貍的名字,與它火紅的皮毛十分相稱。它也不甘示弱,一蹦一跳地回答:“你總為了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來畫筆峰上抱怨,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那當然。”鳳凰答得理直氣壯,阿火竟然無言以對。

  洛可可見兩個人劍拔弩張,說不定就要吵起來,連忙從口袋里掏出教書先生給她的小東西,三兩步跑到阿火面前遞給它。

  “人類?”阿火吃了一驚,緊接著就看到了洛可可手里的東西,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去。打開小紙包,里面居然是一塊金黃的月餅。阿火的火氣一瞬間就澆滅了,捧著月餅左看右看,就是舍不得吃掉。

  “這是送給我的嗎?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歡吃月餅?”阿火笑著說,“你人真好。”

  見它火氣消了,洛可可這才小聲說:“我是來找畫師的。”

  “好說好說。”阿火連連點頭,“你跟我進來。鳳凰,你就算了,沒事找事!”

  鳳凰哪里肯聽它的話,門一打開她就抬腳跨了進去,弄得阿火又是一陣上躥下跳。

  屋子里大得出奇,又空得出奇??蛷d里只有一張吃飯的桌子和一面畫著蝴蝶圖案的屏風(fēng),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屋子被襯托得更加空曠起來。千百年來這里只有畫師一個人,不需要更多的陳設(shè)了。洛可可忽然覺得自己心里也像缺了什么似的,空蕩蕩的。

  阿火領(lǐng)著洛可可穿過一條長長的廊道來到小院深處畫師的房間面前,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聽見房里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進來。”

  這聲音很好聽,聽上去卻又冷冰冰的,好像被山上的風(fēng)給凍住了,有些不近人情。

  阿火剛推開門,鳳凰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了進去,張口就罵:“都是你畫出來的鬼東西,每天都在我的領(lǐng)地里飛來飛去!看看你畫的那些鳥,把我的紅衣服都給弄臟了!”

  洛可可小心謹慎地朝房里望了一眼,房間正中間擺著一張紅木書桌,桌前坐著一個小哥哥,身穿黑色長袍,頭上扎著一個馬尾,活像電視里走出來的人。他的眼睛像女孩子一樣漂亮,此刻正盯著洛可可上下打量。不知道為什么,洛可可看到他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害怕。

  這個小哥哥就是畫師嗎?畫師有這么年輕?他到底在畫里住了多久?他會不會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洛可可心中充滿了疑問卻不敢多說一句話,她覺得被小哥哥,哦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畫師,她覺得被畫師盯著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受。

  畫師問鳳凰:“還有什么要抱怨的?”

  鳳凰哼了一聲:“我昨晚曬的衣服被月亮勾住了,清晨織的圍巾被月亮勾住了,下午叫來的云朵也被月亮給勾住了!月亮應(yīng)該是圓的!每天都應(yīng)該是圓的!瞧瞧你畫的月亮,它從來都沒有圓過!”

  “然后呢?”畫師問。

  “讓我想想。”鳳凰想了想又是一臉氣憤,“都是你的錯!”

  “滿意了嗎?”

  “滿意了。”鳳凰心情似乎好了許多,“今天就到這里,明天我想到了新的理由再來接著吵。”

  洛可可看著眼前這兩個人,他們似乎在吵架,又似乎不是,頓時有些莫名其妙。鳳凰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吵完架就雷厲風(fēng)行地走了,可可甚至來不及向她道別。

  阿火氣呼呼地炸著尾巴:“那個鳳凰每天都這樣,你別往心里去。”

  畫師似乎并不在意,拍了拍阿火的頭說:“她也是無聊,隨她去吧。”

  鳳凰一走就只剩下洛可可一個不速之客了,她忽然有些手足無措,找了個小角落站著,把自己藏在房間的陰影里。

  畫師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你想回去?”

  洛可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生怕他看不清楚。

  畫師有些無奈地搖頭:“出不去的。”

  洛可可心里頓時一沉,也顧不得害怕,慌忙說:“我是跟著一只兔子進來的,它既然能出去,我也可以像它一樣逃出去呀。”

  阿火搶著說:“最近畫鎮(zhèn)里出現(xiàn)了許多奇怪的裂縫,偶爾會有人發(fā)現(xiàn)裂縫走出去,可它們又立馬合上了。”

  洛可可恍然大悟,一定是爸爸!他們一定是剛發(fā)現(xiàn)這幅畫,最近在修復(fù)和維護它,所以才讓人溜了出去??伤亲饶切┡紶柍霈F(xiàn)的裂縫,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逃出去。

  她看了看周圍飛舞的水墨蝴蝶,忽然靈機一動:“畫師哥哥,你畫的東西是不是都會活過來?那你可不可以給我畫一扇門,讓我打開門就能走出去?”

  畫師搖了搖頭,卻還是站起身,從硯臺邊拿起一支毛筆,筆尖沾了沾墨,抬手在身后的墻上畫了一扇門。每一筆每一畫都傾其所有,那扇門也似乎在回應(yīng)他的期待似的,無端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散發(fā)出瑩瑩的光芒。洛可可竟然有些感動,腦海里一片波瀾壯闊,心里堅信它一定可以打開,一定可以帶自己回家。

  畫師停筆,將毛筆放回桌上,再轉(zhuǎn)身看一眼墻上,一扇門栩栩如生。

  洛可可急不可耐地沖過去,一把拉住了門把。它這樣涼,這樣沉,重得像千年的歲月,任憑她怎么用力都巋然不動。

  “我也來。”阿火拉著她的衣角用力往后拉,每一根胡子上都綴滿了力氣,門仍舊一動不動。

  “你以為我從來沒有想過出去嗎?”畫師嘆了口氣,“我畫完這幅畫就病死了,一睜開眼竟然到了畫里,還變成了年輕時的自己,每天都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這樣難道不好嗎?”洛可可反問。

  畫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用輕得像云霧一般的聲音說:“誰知道呢。”

  洛可可接不上話,又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扇冰冷的墨門上,可無論她怎樣努力都無法挪動分毫。她難過極了,難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嗎?

  畫師看出她的不安,用冰冷的聲音說:“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洛可可忙問:“什么辦法?”

  畫師也不賣關(guān)子,淡淡地說:“在畫鎮(zhèn)里到處都是墨,連同我自己都是黑色的墨汁。幾千年來,我用所有墨畫過門,卻沒有一扇能夠打開??捎幸环N墨我這里沒有,每個人那里都沒有。只要拿到這種墨,也許就能替你畫出回家的路。”

  “這世上難道還有畫師哥哥你沒有的墨?那種墨在哪里?我來替你找。”

  畫師指了指她的眼睛說:“在這里。”

  “這里?”洛可可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這里能有什么東西呢?

  “眼淚。”畫師說,“畫鎮(zhèn)里的人是沒有眼淚的,因為我們從來沒有值得傷心難過的事情,從眼睛里流出的墨汁就是獨一無二的珍寶。”

  原來是眼淚。洛可可有些垂頭喪氣,這畫鎮(zhèn)里無病無災(zāi),幾千年來什么也不會改變,人們也永遠不老不死,這樣一個地方,誰能夠哭得出來呢?畫師總是冷冰冰的,鳳凰素來趾高氣昂,狐貍阿火也是個任勞任怨的性子。難道我自己哭嗎?可我又不是墨做的。

  畫師沒有說話,又繼續(xù)坐下畫他的畫去了,他坐著的時候不茍言笑,就像一座冰雕。洛可可不敢多說話,自己從房間里退出來,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一邊思考該怎么回去。

  她想回家,想睡進自己暖和的被子里。畫鎮(zhèn)太冷了,這么美好的地方,為什么偏偏這樣冷呢。

  這個時候她忽然感覺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蹭到了自己臉上,扭頭一看,阿火正拿著一條毯子替她蓋上。它火紅的毛發(fā)點燃了寒風(fēng),讓嚴酷的冬日變得溫和起來。

  “謝謝你,你真是只漂亮的好狐貍。”

  很少有人這樣稱贊阿火,它有些不好意思地抱著自己的大尾巴,似乎想要用它擋住自己緋紅的臉頰,可它又忘了,自己本來就這樣紅,誰又能看見它臉上的羞澀呢。

  阿火走開了,它還要負責(zé)煮飯炒菜,留下洛可可一個人圍著毛毯坐在屋外的小臺階上。她又冷又累,沒過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隱約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撫摸著她的頭,輕輕地地拍著她的背,她迷迷糊糊地張口叫了句“爸爸”。

  洛可可整整睡了一天,直到夜幕降臨。

  當夜染黑天際的時候,她從一個好夢中醒過來了,夢里有爸爸抱著她,像往常一樣念故事書給她聽。她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時候蓋了兩條毯子,而她現(xiàn)在竟然躺在畫師的腿上。畫師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放在洛可可身上,一只手壓著一本翻開的故事書,頭靠著墻睡得正香。

  屋檐上那盞明黃色的小燈亮了起來,在無邊的黑夜里為她指引出一個清晰的方向。

  洛可可原本不安的心忽然間踏實起來,仿佛旅途勞頓的飛鳥終于找到了可以停息的地方,連同這份寒冷也都變成了家的味道,讓人不再懼怕。家是什么呢?她忽然想,大概就是有個人,點著一盞燈,在那里等你。

 

  作者簡介:

  諾亞,原名彭湖,女,土家族,1989年出生,漢語言文學(xué)學(xué)士,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少數(shù)民族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十四期學(xué)員。出版有長篇小說《第三岸》兒童小說《瑪麗與空中房子》。作品散見于《花城》《芙蓉》《湖南文學(xué)》等期刊雜志。

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 | 版權(quán)所有 : 湘ICP備05001310號
Copyright ? 2005 - 2012 Frguo.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