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間 : 2017-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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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烈士都是我爺爺
許多紅軍,客死異鄉(xiāng),成了無名烈士,他們的墳?zāi)股祥L滿了小草;許多紅軍,或失散流落,或退伍回鄉(xiāng),成為鄉(xiāng)野中籍籍無名的小草。但就是這些看似嬌小、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小草,卻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和繁衍力。不論是在城市,還是在農(nóng)村,不論是在高原,還是在平原,不論土壤是富饒,還是貧瘠,它都能頑強地生長。任憑風(fēng)吹雨打,它始終不屈不撓,傲然地扎根在大地母親溫暖而寬廣的懷抱。
在桑植這片熱土走訪時,我看到了許許多多這樣的小草。它們就那樣平凡質(zhì)樸而又堅毅頑強地組成了綠色的海洋,組成了大山的秀麗、偉岸、雄偉。
劉紀(jì)法就是這眾多小草中的一株。
劉紀(jì)法是老紅軍、解放軍師長劉開錫的孫子。在雙溪橋,劉開錫是個歷史文化名人,也算是那個時期出的最大的領(lǐng)導(dǎo)了。他的老婆鐘冬姑,當(dāng)過女兒隊隊長,也是當(dāng)年桑植有名的模范人物。他們的故事與事跡,影響了許多人,也影響著他們的兒子孫子,即便他們的孫子出生時,他們都已離開人世。在采訪中我早就了解到,劉紀(jì)法在桑植縣城打工,他兒子在廣州打工,雖然算不上富裕,但都老實本分,勤勞肯干。
這天上午,我約了劉紀(jì)法,就在他雙溪橋的家中見面。我早早就來到了雙溪橋,漫步在酉水河畔。此時的雙溪橋似乎還在睡夢中,異常的寧靜,只有清澈的水面上的薄霧正冉冉升起。薄霧中,我似乎看到當(dāng)年勝仗歸來的紅軍隊伍,也似乎看到當(dāng)年數(shù)千人趕場的熱鬧場景,我更似乎看到劉開錫兄弟四個當(dāng)年在酉水邊嬉戲的畫面,以及后來他們相繼離開雙溪橋當(dāng)紅軍的場景。
瘦瘦的,中等個,老實本分,不善言辭;長相與他的年齡明顯不符,長得著急,不,應(yīng)該是因為勞累而蒼老。這是我見到劉紀(jì)法后形成的最初印象。這與他爺爺輩們威武勇猛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的家,非常簡陋,甚至可以用破舊與寒酸來形容,與我所見到的諸多將門之后的家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劉紀(jì)法說,我是1962年12月出生的,出生的時候,我爺爺早就死了,但我婆婆鐘冬姑是我出生的那年死的。我是12月17日子時生的,我婆婆是10月17日午時死的,一生一死,差了整整兩個月。后來,我幺爺爺告訴我說,最后幾個月,你婆婆得病了,知道自己沒幾天活頭了,就天天盼著你娘的肚子快快長大。有時,她摸摸你娘的肚子,有時她把耳朵貼在你娘肚子上,還說,你們看,你們看,這小家伙在肚子里不老實呢!你婆婆的病一天天加重,她有些著急了,生怕看不到孫子出生,整天淚水汪汪的。你爺爺當(dāng)兵早,后來又死在了成都,就你老兒一根獨苗,她當(dāng)然盼著早日抱到孫子啦??墒?,我婆婆還是沒有看到我出生,在我出生的前兩個月死的。死之前,她含著淚,拉著我娘的手說,要好好待娃兒,把他好好培養(yǎng)成人。在我之后,我娘又生了兩個妹妹。
我老兒叫劉金秋,是十月生的,所以叫金秋,如果活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八十了。他個頭和我差不多,中等,是共產(chǎn)黨員,那時在村里當(dāng)團支部書記。我老兒念過幾年書,既有能力,也有魄力,干什么都沖在前面,村上和公社都把他作為重點在培養(yǎng)??上Ш髞?,我老兒得了肺結(jié)核,干不了重活,也掙不了工分。加之家里孩子一個接著一個出世,家庭的重負,壓得我老兒喘不過氣了,家中的經(jīng)濟一直入不敷出,債臺高筑。有時,我老兒喘著粗氣,看著我們,他焦急萬分,甚至淚水直流。但有什么辦法呢,在那個年代,肺結(jié)核病可是不治之癥啊!我老兒很無奈,只得聽由命運與病魔的捉弄與擺布。1970年,我還不到八歲,我老兒便在絕望中死去,我記得很清,死的時候,我老兒眼睛都沒閉上。
我老兒走了,最傷心的是我娘。送走我老兒后,她哭著說,你這沒良心的劉金秋呀,你丟下我們娘兒幾個不管了,我們怎么活下去?前兩年,許多人給我娘做媒,但我娘就是不肯。但后來我娘實在是太累了,就是沒日沒夜地干活,也養(yǎng)活不了三個娃兒。沒辦法,我娘只得改嫁了。我娘改嫁的時候,帶走了我兩個妹妹。我呢,不想去,我娘也不要我去。我娘哭著對我說,娃啊,不是娘不要你,你是劉家的根,你爺爺是紅軍是師長,你得留下來,讓劉家的“香火”繼承下來。我娘又哭著對我幺爺爺說,幺叔啊,法娃就拜托你啦!他有什么不聽話的,你要多管教他。
我是紅軍烈士后代,老兒死了,娘又改嫁了,國家還是有照顧,縣民政上養(yǎng)著我。我記得是從1975年開始,民政上每個月補十多塊錢給我,還發(fā)點糧食,讀書免費,就這樣一直照顧到我18歲。1980年我初中畢業(yè)后,一直在村里逮(干)點小事,給人家做副業(yè),修修路啊,建建房子啊,打打小工啊,哪兒有活,就去哪里,誰叫我去我就去。我是1984年結(jié)婚的,我老婆叫王秀英,是白沙鄉(xiāng)的。當(dāng)時我只有一間半的木房子,還是剛解放時土改分的,沒爹也沒娘,一般的姑娘當(dāng)然不會嫁給我。開始我還怕人家不同意,但我岳母聽介紹人說我是劉開錫的孫子后,當(dāng)場表示同意。介紹人也說了,你們可要想好啦,他家里只有一間半房子,沒有爹也沒有娘,以后生了娃,可要自己帶呀。我岳母說,家里條件好不好不重要,主要是人要根正苗紅。介紹人說,那你就算找對人了。
于是,我跟我老婆兩個從一間半的木房子起家,到1994年,我們拆了老房子,建了現(xiàn)在的房子。兩層,每層三間,總共花了三四萬塊錢,自己攢了一部分,從親戚那里也借了一部分。也生了兩個娃兒,大的是兒子,叫劉少忠,小的是女兒叫劉丹。女兒出嫁了,嫁到了衡陽。兒子還沒有成家,現(xiàn)在廣東江門一個修理廠修車。其實當(dāng)初我特別想讓兒子去當(dāng)兵的,但由于種種原因沒去成,現(xiàn)在覺得挺遺憾的。其實當(dāng)年我就想著去當(dāng)兵,那是1981年,體檢了,也過關(guān)了,但沒去成。當(dāng)時村支書對我說,你們家就你一個人,是獨生子,你去了怎么辦?當(dāng)時我也沒多說,只是默默地流淚了,隨后小聲說了句,不準(zhǔn)去就不準(zhǔn)去唄!我總覺得,我前輩三個爺爺都是當(dāng)兵的,還都是紅軍,我們后輩應(yīng)該去當(dāng)兵。唉,只可惜!
我爺爺是新中國成立后才死的,當(dāng)時解放大西南,在成都戰(zhàn)役中,他不幸被流彈擊中,當(dāng)時才44歲,正值英年啊!我知道爺爺埋在了成都,但一直沒有去看過。我也一直想去看看,但自己能力有限,沒有錢,也不知道怎么去,找誰,怎么找,所以也成了遺憾。實話實說,我對爺爺沒有概念,更沒有印象,只知道他是烈士。所以在我小時候,我有個這樣的想法,只要是烈士,都是我爺爺。雖然沒到爺爺?shù)膲炆峡催^,但只要看到烈士墓,說到烈士,我就會想到爺爺,說到爺爺。
我老兒不是1970年死的嗎,死了后就埋在了這附近的麻嶺崗。從八歲開始,我就每年給我老兒掛山(掃墓)。到十多歲的時候,我明白了些事理,發(fā)現(xiàn)在我老兒墳不遠,有一座墳。那次,我認(rèn)真看了那座墳,墳不高,上面長滿了草,但那個墓碑卻修得很氣派,上面刻記著:解放軍某部戰(zhàn)士姜夢林,遼寧本溪人,1950年參加剿匪,英勇獻身。原來這里是個烈士墓??吹搅沂磕?,我就想到了我的爺爺,以及二爺爺和三爺爺,他們都是烈士。當(dāng)時,我就跪下來,拜了拜,把這個烈士墓上的雜草逮(拔)得干干凈凈,然后給這個墓燃上香燭,燒上紙錢。后來我發(fā)現(xiàn),姜夢林烈士的墓,除了偶爾會有附近的學(xué)生去掃墓外,就沒有其他人來“看”他了。我就想,他可能也跟我二爺爺、三爺爺一樣,當(dāng)兵的時候沒有成家,所以也就沒有后人來看他。也有可能,他像我爺爺一樣,成家了,但他的兒女也像我一樣,離這里很遠,找不到地方,也沒有錢,所以一直沒有來找他。于是,我就把姜夢林烈士當(dāng)成了自己的爺爺,每次去給我老兒掛山修墓的時候,我也同樣會給他掛山修墓。在感情上,他就是我爺爺了,我也真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的爺爺。雖然我沒錢去四川,但經(jīng)常到這里來看“爺爺”還是沒問題的;雖然沒有錢修個豪華的墳?zāi)?,但我可以?jīng)常來打掃打掃,逮逮草。一次,桑植下暴雨,連續(xù)下了兩天兩夜。我想到了我老兒的墓,想到了“爺爺”的墓,他們都睡在一個山坡下面。第三天一早,我跑到麻嶺崗一看,我的個天呀,我老兒和“爺爺”的墓不見了,被泥土蓋住了。雨停了,天晴了,我叫上老婆,帶上鋤頭和竹筐,一鋤頭一鋤頭,一竹筐一竹筐,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把我老兒和“爺爺”墓上的土,清理得干干凈凈。
去年,我自己的爺爺劉開錫回來了。當(dāng)時我還在廣州找工,那天我接到我叔叔劉冬初(幺爺爺?shù)膬鹤?的電話。他說,紀(jì)法,你爺爺?shù)膲炦w回來了。我當(dāng)時不敢相信,就在電話里說,什么?我沒聽清。我叔叔在電話里大聲說,你爺爺劉開錫的墳從成都遷回桑植了。我還是不敢相信,就問他,你聽誰說的?我叔叔說,我聽政府的人說的,說你爺爺遷回來了,遷到了紅軍烈士陵園,還上了桑植電視臺和張家界電視臺。當(dāng)時我真的很吃驚,沒想到盼了這么多年的爺爺,說回就回了。第二天,我就搭火車到長沙,再從長沙搭大巴車回了桑植。紅軍烈士陵園在洪家關(guān),我到那里一看,一大片,全是紅軍烈士的墓,大都是和爺爺一起參加革命的,都是爺爺啊!我和我叔叔一起去的,買了點花,帶了紙錢香燭。不知為什么,真正看到爺爺?shù)哪购螅覅s沒有哭。我還真想哭,但就是哭不出來??赡苁强吹綘敔攺幕纳揭皫X的“茅棚”,搬到這個整齊漂亮的“小區(qū)”里了,高興吧??赐隊敔敽螅一氐綇V州,逮(干)了沒多久,我就決定回老家逮活,最好就在爺爺身邊逮活。最后,我在桑植工業(yè)園找了個活。
離爺爺近了,我也就可以經(jīng)常去看爺爺了,給他的墓打掃打掃。今年清明,我去了爺爺那里掃墓了,也到姜夢林爺爺那里掃墓了。把他的墓打掃得干干凈凈后,我又上了蘋果,點燃了香燭。我一邊敬他,一邊跟他說,姜爺爺,我爺爺也是當(dāng)解放軍的時候犧牲的,他的墳從四川成都遷回來了,我也去看了。姜爺爺,您放心,雖然我爺爺?shù)膲炦w回來了,但以后我也會經(jīng)常來給您掃墓,和以前一樣,把您當(dāng)我親爺爺敬……
此時,我很難相信,這些話,竟然就是我跟前這位穿著樸素、其貌不揚的大哥所說。
這是一株小草,一株頑強的,有生命力,有血液,有感情,有溫度的小草。這是此時劉紀(jì)法留給我的深刻印象。
在關(guān)溪澗村魯公泉組那個山坳里,有戶人家,房子還是20世紀(jì)50年代建的老木房子。這戶人家有兩個老人,男的叫熊廷樂,88歲高齡了,是紅軍的兒子;熊廷樂的老伴叫彭四姑,96歲高齡了,是紅軍的兒媳。
熊廷樂老人告訴我說,我老兒叫熊朝福,辛亥生的,他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我老兒比我矮一點,但塊頭比我大,性格直爽,厚道,不扯皮。他是1929年去當(dāng)兵的,是從學(xué)堂里直接當(dāng)兵去的,家里根本就不知道。那時我老兒跟我娘彭子芝結(jié)婚了,我娘還懷了我。要是當(dāng)時我太太知道,肯定不會讓他去當(dāng)兵。
我老兒當(dāng)?shù)氖羌t軍,這次當(dāng)兵去后,一直沒有回過家,后來就是死在了戰(zhàn)場上,也還是沒有回家。其實我老兒當(dāng)紅軍,是鬧脾氣去的。我娘沒上過學(xué)堂,但會逮(干)農(nóng)活,我老兒不會逮(干)農(nóng)活,但愛看書寫字。為這事,他們吵了起來。我娘說,整天只知道看書讀書,就不會逮(干)地里的活。我老兒說,逮(干)農(nóng)活有啥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婆婆死得早,40歲就死了,我爺爺就幫我娘的忙,說,作為男子漢當(dāng)然要逮(干)農(nóng)活,難道還要子芝來做。父親一氣,就回了學(xué)堂去了,然后悄悄地當(dāng)了紅軍,家里誰也不知道。我老兒當(dāng)紅軍,并犧牲在湖北洪湖,這都是他犧牲后才聽熊廷崢講的,熊廷崢當(dāng)過紅軍,也在洪湖打過仗。否則的話,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逮(干)什么去了。
我娘厲害,我娘娘家也強勢,他們看到我老兒生氣離家出走不回家,就叫我娘改嫁。我爺爺沒有留,留也留不住,兒子不在家,連個音訊都沒有,也不能完全怪兒媳婦。但我爺爺有個條件,要走可以,但必須把娃兒留下,他可是我們熊家的根。于是我就留下了。當(dāng)時我太太還在,大大出嫁了,但還有一個幺幺沒出嫁,于是我就由太太和幺幺帶著。
后來,“剿共”大隊找到我家,我爺爺?shù)矫旱V挖煤去了,看到我老兒不在了,我才七八歲,也就沒找我的事了,不然的話也會被逮(抓)起來殺了。我們這里有個叫熊炳悟的,是雙元坪的,逮(干)過紅軍。“鏟共”的時候,被劉酒桶的人逮(抓)住后,把兩手綁住,然后用油燈在胳肢窩里燒,就這樣慢慢燒死的。
爺爺在世時經(jīng)常跟我說,雖然你老兒是偷著去當(dāng)紅軍的,也犧牲在了戰(zhàn)場上,但他的選擇是對的,因為紅軍是好人。如果紅軍不來,就沒人替窮人撐腰,我們也不會翻身。他叫我長大后,也要像紅軍一樣做好人,不要像土匪一樣專門搶人家東西。說實話,因為小時候沒有爹娘,我吃得差,穿得也差,還經(jīng)常被人家打。但我不怨恨爹娘,爹娘再不對,也不能怪,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你說我恨我老兒干什么,如果都不去當(dāng)紅軍,那就不會有今天的新中國。再說,我還在娘肚子里,他就走了,我從來沒見過他,想都想不出個模樣來。你說我恨我娘干什么,她那時候年輕,要了小孩不就是個負擔(dān)嗎,麻煩也多,以前的女人要是帶上個小孩,別人肯定就不要了,再說我爺爺也不肯讓她把我?guī)ё哐?
受了苦,有委屈,但日子還得過,工作還得逮(干)。新中國成立后,我在村里當(dāng)過婦女隊長、大隊長、生產(chǎn)隊長,不是因為我是紅軍后代才叫我當(dāng)?shù)?,而是因為我工作積極。我是1962年當(dāng)?shù)拇箨犻L,一直當(dāng)?shù)?970年。當(dāng)時珠璣塔公社書記對我說,熊廷樂,你工作干得好,做事又有章法,就當(dāng)大隊長吧。我也沒有推辭,就說,組織叫我干,我就干,不僅要干,還要干好。沒想到還逮(干)得挺好,得了模范,獎了一件絨衣,還獎了一把挖鋤。
我是農(nóng)民出身,只上過小學(xué),但在我們大隊,有許多干部是當(dāng)兵回來的,或者是知識分子,他們逮(干)不起活。特別是下放到我們這里的“四類分子”(當(dāng)時對地主分子、富農(nóng)分子、反革命分子和壞分子這四類人的統(tǒng)稱),逮(做)工的時候,不能強迫他們,要善于做思想工作,要善于起模范帶頭作用。雖然他們逮(干)不起活,但逮(吃)飯的時候,我從來不扣他們的飯量,工分也不扣,一視同仁。那時候逮(吃)飯排隊,我總是排在最后,因為我是大隊長。
雙泉水庫是1966年修的,我?guī)е箨牥賮硖杽诹⒓恿?。?dāng)時我立下了三個規(guī)矩,第一個規(guī)矩就是大隊干部和小隊干部不能開小灶,要一視同仁,逮(干)同樣的活,逮(吃)同樣的飯。第二個規(guī)矩就是,不論是誰,逮(吃)的東西不準(zhǔn)剩,有多少逮多少,要多少逮多少,即使是剩下的東西,也不能分。第三個規(guī)矩就是,殺豬以后不準(zhǔn)逮(打)包,只準(zhǔn)在水庫吃,不準(zhǔn)拿回家。我說,要是拿回家,被發(fā)現(xiàn)了,就多分任務(wù),多干活。為什么要這樣?因為那時候生活困難,都想往家里拿。不光修水庫,我們還修公路。桑植通永順的公路,我們也參加了。都是山,都是石頭,根本就挖不動,但經(jīng)驗和歷史告訴我們,人的決心與意志要比石頭堅硬。
1970年,我們這里公社與村合并,我就沒逮(干)了。沒逮的時候,大隊給我發(fā)了兩個紀(jì)念品,一個熱水瓶,一個燒水的壺。沒當(dāng)大隊長了,生產(chǎn)隊的社員又要我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我也逮(干),怎么不逮,群眾叫我逮,我就得逮。當(dāng)個生產(chǎn)隊長比當(dāng)大隊長還苦些,當(dāng)大隊長很多時候只指揮,生產(chǎn)隊長還要親自干。要叫社員起床逮(干)活,出工的時候,又怕社員的工具丟了,還要給他們看著,收工以后,要收尾,看看社員有沒有遺漏東西。
再后來,我還逮(干)過民兵營長,村里的調(diào)解主任、治安隊長,還當(dāng)過護林員,看過幾年山林??瓷搅值臅r候,抓過一個摸(偷)木頭的,不是我抓的,是老百姓抓的,他們抓了送到了我這里。我就帶著他們找到書記。我對書記說,這個木頭,只有我們山林里有,這個摸木頭的不承認(rèn)。書記對我說,你有什么好辦法判斷是他摸的?我說,要他把這個木頭背到山上去,如果和新砍出來的樹墩對得上,那就證明是在我們山上摸的。結(jié)果到山上一對,果然是從我們山上摸的??赡芤驗槲夜ぷ魈J(rèn)真、太較真了,開始有些人恨我,但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我這人雖然認(rèn)真也較真,但從來不偏心,而是以事實為依據(jù),最后他們都不恨我了。
熊廷樂老人說,我有兩個兒子,一個58歲的時候死了,死的那個是個殘疾人,耳聾,主要是小時候被村里的醫(yī)生誤診導(dǎo)致的。健在的兒子到廣東打工去了,這個兒子有兩個兒子,都在張家界安了家。村上干部老是說,熊老,你家房子這么舊了,申請個危房補貼,建個新的吧。我說,謝謝領(lǐng)導(dǎo)們了,拿了這么多年的紅軍烈士補貼,該知足了,這老木房住習(xí)慣了,舒坦,不想再折騰了。
熊廷樂老人指著屋前一大片地說,這些包谷都是我種的……
看著老人滿足的笑容,我在想,這不僅僅是滿足、知足、樂觀,更是一種境界、一種傳承、一種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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