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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平:神話世界的令人神往的邏輯

來源:《上海藝術(shù)評論》 高建平   時間 : 2017-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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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致力于區(qū)分神話與宗教,認為前者屬于作為藝術(shù)一個門類的文學(xué),后者是一種信仰體系。這是一種共時性的現(xiàn)狀分析,是根據(jù)政治意識形態(tài)上的重要性,社會學(xué)上的處理方式,以及在學(xué)科體系中的位置所決定的區(qū)分。如果將之放在歷史的維度之中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兩者并非完全不同、相互絕緣。希臘神話就是希臘人的宗教,只是在沒有人信這種宗教時,它才變成神話。同樣,在北歐,原來也有一套自己的從屬于維京(Viking)人信仰體系,基督教到來之后,這些信仰體系崩潰了,就變成了神話。中國古代也有這種情況,許多神話都來自前朝的信仰。

由此,“神話”這個詞本身就意味著“不信”。當我認定你說的話和事是“神話”,我的意思就已經(jīng)包含著,它與我的信仰體系不兼容。然而,“不信”不等于不喜歡。一些成為美的欣賞對象的事物,原本常常是作為崇拜的對象存在的。在作為崇拜對象之時,籠罩在它之上的,是一層神秘的面紗。當這層面紗被揭去之后,它就成了審美的對象。

從敘事的角度看,神話與宗教遵循著同樣的邏輯。神話與宗教不同之處在于,當一種敘事不再依托信仰體系而存在,不再具有強制性之時,美就成了它存在的主要理由。

在哲學(xué)中,“我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為什么“在”?笛卡兒說,是由于“我思”。仿照這個句式,人們造出了許多的句子:“我說故我在”,強調(diào)言說的重要性。“我作故我在”,強調(diào)動作性活動,以至人的實踐活動的重要性。進而,有人造出“我感故我在”、“我愛故我在”、“我信仰故我在”、“我抗爭故我在”一類的句子。隨著市場和新媒體的發(fā)展,又有了“我消費故我在”,“我上網(wǎng)故我在”,等等。這個句式可以無限的擴張下去。這時,考察的重點,都在“我”。將世界化為“我”的感受與作為。

然而,世界是如何起源,又是如何存在的?當世界成為“我”的感知時,人們就不可避免地問一個問題:別人的感知呢?當世界成為“我”的思考時,人們就會想:別人也在思考著。回到起源,這也許是一個解決途徑,看看原始人怎么想的。

在幾乎所有的神話中,都有關(guān)于起源的神話。無論在希臘神話,還是北歐神話之中,神都是從一種自然的力中生長出來的。在希臘神話中,從法那斯,經(jīng)紐克斯、烏拉諾斯、克洛諾斯,到宙斯,是第五代。法那斯的意思是光,法那斯可被視為男性,或者雌雄同體,而代表夜的紐克斯是女性,她與法那斯密不可分,最終接替法那斯成為一代神王,下一個是烏蘭諾斯,他是天空之神。接下去是時間之神克洛諾斯。經(jīng)過這四代,終于到了第五代,即宙斯。在北歐神話中,從代表著不可名狀的“力”奧爾勞格(Orlog),到從寒冷的霜凍中而生的冰巨人伊密爾(Ymir),再到冰逐漸消退時出現(xiàn)的祖神勃利(Buri),再到勃利之子勃爾(Borr),直到主神奧?。∣din)的出現(xiàn),經(jīng)歷了至少五代。這五代神王,與希臘神相仿,都暗示著神力與自然力最初同源,而神力又逐漸克服自然力。

中國有所謂盤古開天地的說法,頗為奇特:“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shù)極高,地數(shù)極深,盤古極長。后乃有三皇。數(shù)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處于九,故天去地九萬里。”(《藝文類聚》)盤古是一,三皇是三,五帝是五,由此,遵循數(shù)的規(guī)律,天地人文得以起源發(fā)展。

在創(chuàng)世神話之后,有正邪相爭的神話,大洪水神話,等等,不同的神話敘述不同。但是,各種神話中不可或缺的一個主題就是,造人的主題。

在希臘神話中,人是由一位不屬于宙斯的奧林帕斯神譜系的普羅米修斯捏泥而造。在北歐神話中,則是諸神用樹枝造人,而由奧丁給他們以生命和靈魂。在中國神話中,人是由一位女性的神女媧摶土造成。

與這些對“工匠精神”的強調(diào)相比,《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則簡單得多。書中宣稱,神在六天之內(nèi)造出了世界,而所造的辦法,就是“神說……”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說、諸水之間要有空氣、將水分為上下。”“神說,天下的水要聚在一處,使旱地露出來,事就這樣成了。”如此等等,似乎在暗示,神說要有一切,就有了一切。

這些論述被賦予了哲學(xué)的解讀,形成了一種“以言成事”的觀點。這種說法很流行,但實際上是斷章取義而已。“以言成事”有著不同的理解。不能理解成《圣經(jīng)》中的神是動口不動手,有一種神力,能一說就成,不需要普羅米修斯的悲劇性抗爭,不需要奧丁的勇武戰(zhàn)斗,也不需要女媧的辛苦勞作。

“言”固然能“成事”,但這里有一個如何“成”的問題。如果細讀《創(chuàng)世紀》,還是能從字縫里看出意思來。神是在造物,這里的“說”,只是說出意愿而已。神是動嘴又動手,以至于六天造下來已經(jīng)疲憊不堪,“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經(jīng)完畢,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說明神忙得很累。作為進一步的佐證,《創(chuàng)世紀》中說造人時,特別描繪了過程:“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既造人的肉身,又賦予他靈魂。

神不是一位僅僅坐而論道者。他說要有什么,不代表沒有伴隨的行動。這種將伴隨行動抹掉的做法,是哲學(xué)家們的偏見,他們將話語所表示的意愿與實現(xiàn)這些意愿的行動區(qū)分了開來,而只強調(diào)前者,舍棄掉了后者。

當然,在神話中,一切邏輯都有可能。但神話的邏輯,其實還是生活邏輯的折射。世界是行動的結(jié)果,不是思維的化身。經(jīng)過千年的經(jīng)院哲學(xué)的發(fā)展,世界變成了神的象征,這種思考是走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其實,世界只是創(chuàng)造過程的結(jié)果。

說完這一切,回到我們的話題上來,種種的神話傳說,包含有三個含義:一、世界如何“在”要優(yōu)先于“我在”;二、神最早是自然力的體現(xiàn)或象征;三、世界和人都是神的物質(zhì)性勞作的產(chǎn)物,而話語只是勞作過程的伴生物而已。

二、神的面容

不同的宗教,對神的形像有著不同的看法。依照神話世界的邏輯,人是神所創(chuàng)造的,那么,神又長得怎么樣呢?

希臘的神是美的,有留下的雕塑為證。希臘人盡其所能,將神像雕得很美。依照希臘人的觀念,人是神造的,是神的模仿,因此人的美,要比神次一等。

我們不知道基督教的神長得怎樣。《圣經(jīng)·舊約》中明確說,不可崇拜除了神以外其他的偶像。由此引起以《圣經(jīng)》為經(jīng)典的各種宗教或教派持續(xù)久遠的反偶像運動。這已經(jīng)是一個太大,太長的故事了。但神長得怎么樣的問題,仍會引起人們的興趣,會不斷地出現(xiàn)反反偶像的沖動。這時,人們就會重新回到這個問題上來。

神長得怎樣呢?在《創(chuàng)世紀》第一章第27節(jié)寫道,“神就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像造男造女。”人是神依照自己的樣子,在第六日創(chuàng)造的。神不是無形的,而是有形象的,人們可以倒過來推斷,人長得怎么樣,神就長得怎么樣。然而,有不同的人,有的漂亮,有的不漂亮。那么,神長得漂亮嗎?我們不知道?!妒ソ?jīng)》中還有一處說道耶穌的長相。在《以賽亞書》第53章第2節(jié),說到耶穌“他在耶和華面前生長如嫩芽,像根出于干地。他無佳形美容,我們看見他的時候,也無美貌使我們羨慕他。”這似乎是在說,耶穌其實長得不怎么樣。

黑格爾曾說到藝術(shù)的三個階段,即象征型、古典型、浪漫型。這種表述解讀很多,意義不一樣。在涉及到神的長像問題上,至少經(jīng)歷了這樣三個階段:怪異、寫實、超越。

最早的神,常常很可怕。中國古代的伏羲與女媧人面蛇身。其它的神話,也都有怪異的起源。希臘神話中的烏拉諾斯與天合為一體,北歐神話中的霜巨人伊米爾的形象就是巨大的冰山。只是到了宙斯、奧丁這些現(xiàn)世的主神出現(xiàn)時,神才獲得“正常”的形象。在中國,“正常”形象的神,大概要從黃帝才開始。

這時,問題似乎悄悄地轉(zhuǎn)換了:從“神長得怎樣?”換成了“神應(yīng)該長得怎樣?”人們有了一個“正常”的神的長相意識。現(xiàn)世的主神,長相應(yīng)該是“正常”的,不可太怪異。怪異從屬于遙遠的過去。

由此,更下一步,就是要還原神的神性。神畢竟是神。神所具有的“應(yīng)該”,有著無限的可能性。走出“正常”,重新帶上神性,這是神的長相的進一步發(fā)展。其實,希臘的神,就充滿著理想化的成分,而中國的那些親切慈祥的佛像,給人以超越而又親近的感覺。

在歐洲中世紀,神的形象也具有這種理想化的特點。神要像神,透露出神性,這是超越“正常”而出現(xiàn)的進一步的特點。

最近去法國里昂,在山頂上的富維耶教堂的地下室里,展出了一些圣母像。對神長得怎樣問題,是一個啟發(fā)。這些圣母像是世界各國贈送的。從這些像中,我們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圣母長得是不一樣的。例如,非洲的圣母可以是黑人,有一個中國香港人做的圣母,樣子很像觀音。

圣母本來只有一個,不能有復(fù)數(shù)的圣母,但圣母卻長得不一樣。我們早就習(xí)慣了一種唯物主義的觀點,神是人創(chuàng)造的。不是神按照自己的樣子造人,而是人按照自己的樣子造神。于是,來自不同文化的人,具有不同膚色的人,都可能會按照自己的形象來造神。

然而,這只是一方面的道理。神話畢竟具有自己的規(guī)定性,人不能任意造神。我們可以設(shè)想這樣的一種可能性:圣母被造成了觀音的模樣,這也許有點不習(xí)慣,但想一想也可以接受。如果造得像王母娘娘、嫦娥、織女、西施、楊貴妃、王昭君,就不能接受了。這說明,其實圣母的形象也仍然是有著內(nèi)在的規(guī)定性的。

類似的情況也會如此。宙斯不能畫成玉皇大地的樣子,戰(zhàn)神馬爾斯不能畫得像關(guān)公。神有著自己的形象有普適性,也有著限制性。

這種限制性還體現(xiàn)在類型性上??脊艑W(xué)家挖出一塊殘缺的雕像,靠什么才能看出這是哪位尊神?主要看標志吧。肌肉特別發(fā)達的,那可能就是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拿一串葡萄的,就可能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同樣,阿芙洛狄特手持金蘋果,而雅典娜則舞刀弄劍。神是具有符號性的,他們本來是就是一種行業(yè)的代表。

三、人與神如何聯(lián)系

如果說,世界和人的起源問題很遙遠,神長成什么樣也沒有實用價值的話,那么,神與人的關(guān)系,才是人們最關(guān)心的問題。人要成神,這個欲望強烈無比。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人可付出一切代價。

在中國的神話中,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很直觀:爬梯子上天。人能夠從地上爬到天上去。天梯是神與人相通之處,巫師要從天上下來傳達神的意旨,地上也有人爬上去。

這個梯子是一種叫建木的樹造成?!渡胶=?jīng)》中描繪了這種樹的形狀。“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百仞無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有木,其狀如牛,引之有皮,若纓、黃蛇。其葉如羅,其實如欒,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

那么,這個梯子在哪兒呢?在《淮南子》中,記載道:“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淮南子·墬形訓(xùn)》。那個地方是世界的中心,“日中無影,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呂氏春秋·有始》)。有人考證說,那兒就是成都,甚至考證說,就在現(xiàn)在雙流機場附近。機場不是天梯,飛機飛上天還要下來。其實,上天的梯子在哪里,是不能說得很實的。誘惑太大,想去的人太多,哪能說得那么清楚。太清楚了很容易證偽。

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是說不是爬梯子,而是爬山。那就是昆侖山,那里接近神界。據(jù)《淮南子》記載,“昆侖之丘,或上倍之,是謂涼風(fēng)之山,登之而不死?;蛏媳吨侵^懸圃,登之乃靈,能使風(fēng)雨。或上倍之,乃維上天,登之乃神,是謂太帝之居。”(《淮南子·地形篇》。不過,那地方是不容易去的。“昆侖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淵環(huán)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水深火熱,可見很難接近。

上天不易,但不要輕看這幾則似乎不經(jīng)意的記錄。這代表著中國人的成神成仙的觀念。這表明,中國人是相信,人是能夠活著進入天國的。不管要經(jīng)過多大的困難,但這條路還存在,這個梯子曾經(jīng)有過。當然,中國人在這方面的認識,是否是唯一的,也很難說,死后成神的觀點也到處存在。但是,活著成神成仙的觀念卻深入人心?;钪缮瘢c死后成神,區(qū)別很大。活著成神會帶來重視現(xiàn)世生活的意識,死后成神則將一切寄予另外一個世界。

在希臘神話中,這種觀念是如何體現(xiàn)?希臘神話有著完整的神譜,正神是奧林帕斯山上的眾神。神生神,人生人,神人兩界,但是,有一個問題要解決,即神與人結(jié)合所生的,是神還是人呢?希臘神話中提出,這叫做“英雄”。從本質(zhì)上講,“英雄”還是人,只是比較突出的名人,人中豪杰而已。人總是要死的,英雄也要死,只有成了神,才能免死。

在希臘神話中,最著名的兩位成神的英雄,就是赫拉克勒斯和狄俄尼索斯了。赫拉克勒斯的成神之途不容易,歷盡千難萬險,最完成了十二件人幾乎不能完成的偉績,最終成了神。這是一個個人奮斗的典型。狄俄尼索斯成神之途,則似乎沒有費什么力。在赫西俄德的《神譜》一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卡德摩斯之女塞墨勒與宙斯戀愛結(jié)合,生下一個出色的兒子,快樂的狄俄尼索斯。母親是凡間婦女,兒子是神?,F(xiàn)在兩人同為神靈。”([古希臘]赫西俄德著《<工作與時日><神譜>》,商務(wù)印書館2006年,第54頁)這是一個天降好運的典型。

那么,這是說希臘人活著成神之路雖曲折,但此路還是通的?似乎也不能下定論。希臘神話的迷人之處,恰恰在于它的復(fù)雜多變。我們又看到其它的記載,赫拉克勒斯穿了抹上馬人的毒血的襯衣后痛苦難忍,投火而死,宙斯讓他成神的。狄俄尼索斯則死了多次,又多次復(fù)活。

生與死,是關(guān)系極為重大的問題。所有的神話與宗教,都要處理這個問題。是活好現(xiàn)世,還是為天堂生活作準備?這決定了許多人生的重大的選擇。

在北歐神話中,奧?。∣din)有一個名叫瓦爾哈拉(Valhalla,英靈殿),有五百四十個大門,每個門寬可容八百位戰(zhàn)士并排進出。正門上方有一個野豬的頭和一只鷹;這鷹的銳目能看見世界的各方。宮殿的四壁是由擦得極亮的矛所排成,所以光明炫耀;宮的頂是金盾鋪成。凡是戰(zhàn)死的勇士,所謂恩赫里亞(Einheriar),為奧?。∣din)所器重者,皆得入此宮為上客。在瓦爾哈拉宮中,設(shè)有盛筵饗待那些戰(zhàn)死者,筵席上有美味的野豬肉和香濃的羊奶蜜酒。持續(xù)不懈的戰(zhàn)斗精神,以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邁形象,這就是以勇敢為無上美德,以戰(zhàn)死為無上光榮的北歐人,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方式。

在許多神話中,都有為戰(zhàn)死者所設(shè)的特別的地方,這一許諾鼓舞著勇武的維京人去征戰(zhàn)各方,也激勵著其他一些地方的人在神的旗幟下去戰(zhàn)斗。然而,這是在意識形態(tài)中為戰(zhàn)爭留一塊地盤,其作用有正面,也有負面。

死在影響生。不僅神的世界在影響著人的世界,而且如何成神,也在人世間投下影子。

四、現(xiàn)代神話

中國人的神話觀,認為天梯在上古是存在的,后來這個梯子就斷了。上天無路,就只能過好現(xiàn)世的生活。但是,不能成神,也要成仙,在各種民間信仰中,成仙成為一種永恒的誘惑。希臘的諸神死了,北歐的諸神也死了。當這種信仰不存在時,人們也只是將它們當作故事看。

人還是需要神話的。過去有一種想法,神話是與科學(xué)對立的,科學(xué)出現(xiàn)了,神話就消失了。記得年輕時看過一幅畫,畫的是各國人民如何上天。畫上的美國人乘飛船,蘇聯(lián)人乘火箭,阿拉伯人乘飛毯,中國人騰云駕霧,一道飛往月球。也有人發(fā)揮說,是中國人最聰明,可用最少的器具,達到一個最難完成的任務(wù)。不過,這種發(fā)揮會被人笑話的。那時,中國人還沒有神舟飛船。如果今天再畫的話,大概的就不會這么畫了。畫家會把仙人的彩云與神舟飛船嚴格分開,用云與飛毯相匹配,用神舟飛船與阿波羅飛船相匹配,分成兩個不同的系列,一是神話系列,一是科學(xué)系列。

然而,在現(xiàn)代生活中,神話情結(jié)并沒有完全消失。我們有著各種各樣的現(xiàn)代神話,卻蒙著科學(xué)的面紗。例如,有一種空間叫做賽博空間(cyberspace),研究者們一聽到這個名詞就很激動,認為這是哥倫布以后所發(fā)現(xiàn)的一個新的新大陸,摩拳擦掌要去當新的殖民者。當年,鄭和和鄭成功沒有去殖民世界,錯過了機會,這次不能錯過了。但實際上,人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賽博空間與日常生活的空間,只在神話的邏輯上相通,在現(xiàn)實的邏輯上不相通。但是,事情又不是那么簡單。賽博空間仍是一種特別的空間,一些空間的特性,在這里仍起作用。

在今天,科學(xué)技術(shù)日新月異,不斷出現(xiàn)一些新的發(fā)現(xiàn)發(fā)明,挑戰(zhàn)我們固有的生活邏輯。生物工程、人工智能、新的交通和通訊手段,使人們的生活發(fā)生著深刻的改變,也改變著人們的觀念。于是,我們來到了一個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的時代。人類開始想象人工智能超越人類,舊的進化序列終結(jié),新的進化方式出現(xiàn),想象肉體死亡精神卻不死,想象星際旅行去那些不可思議的遠方。在一個想象成了世界發(fā)展的最強的驅(qū)動力的時代,發(fā)展的邏輯變化了,神話的邏輯被融合了進來。

當然,有不同的想象,有些想象只是表達了某種需求,有些想象則顯示了實現(xiàn)途徑。在小說《西游記》和《封神演義》中,有很多作戰(zhàn)用的寶貝,功能強大?,F(xiàn)代兵器的制作,與它們無關(guān),但也不無有趣的聯(lián)系。古代的理想,有的實現(xiàn)了,有的沒有實現(xiàn)。重要的在于,神話的世界不再是一個外在的世界,而是我們現(xiàn)實生活的伴生物。

結(jié)語

作為結(jié)語,我想回到神話的話題上來。對神話的考察,可以有多種可能性。它不僅是遙遠的過去的故事,而且與現(xiàn)實人生有著深刻的聯(lián)系。前面說過,中國春秋時代的古人發(fā)現(xiàn),前朝的信仰,就轉(zhuǎn)變?yōu)楸境纳裨挕_@是說神話的取材,也說明了神話與現(xiàn)實生活的關(guān)系。生活是現(xiàn)實,科學(xué)是嚴謹?shù)模裨捴皇且恍┮庾R上的伴生物,美麗而不必太認真。在這里,有一個重要概念,這就是“距離”。距離拉開了,現(xiàn)實的就成了神話。

神話是想象之花,是文化中的珍奇異寶。拉開距離而又不會遠去,并且在那里閃閃發(fā)光,它就會照亮生活,照亮現(xiàn)實。

(原載《上海藝術(shù)評論》201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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