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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的老井

來源:鞏勇   時間 : 2018-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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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自從住進了城市,一扭開水龍頭,“嘩啦啦”就是陣陣的水流。可是,從自來水廠經(jīng)過無數(shù)的管道輸送過來的這些液體,如果不再進行凈化處理,吃著總有些不放心。于是,我常常記起故鄉(xiāng)的幾口井水,以及每一口井深藏著的故事。

我的故鄉(xiāng)位于鄂東大別山之南、母親河長江北岸的浠水縣巴河古鎮(zhèn),那里有山有水,四季分明。農(nóng)民們春種秋收,生活富足,怡然自得。我過去生活過的小村莊,當(dāng)?shù)胤窖越凶?ldquo;塆”,官方說法叫“村民小組”。

古人無不講究風(fēng)水,鄂東的山村,大多是隱藏在一座座山的凹凹里,或者緊貼著河流的灣灣里。據(jù)說,我們塆的祖輩人,專門挖就了村口的大池塘。還集中人力修筑起進村右側(cè)的一道狹長的小土崗,再種上一片青青的竹園。這樣如村口的一扇門,鎖著全塆的財氣和福氣不外泄。

全塆有四五十戶人家,在冊人口兩百多人,至今通自來水的時間都不長。前兩年,縣城自來水公司專門派人來做宣傳,每戶人家一次性交納兩千元,有十戶以上人家,就可以讓自來水入戶了。留守的老人們一商量,以后每月還要額外交水費,那多劃不來。還有人打聽,自來水沒有井水甜,還有漂白粉味道,老人會吃不慣的,也就不想改變現(xiàn)狀……

 幾十年來,全塆共用的老井有三口,一口在村外的稻田邊,一口在過去的大集體老菜園附近,還有一口在村后的半山腰上。

論水質(zhì),最好的是山上的那口小石頭井。當(dāng)年開山炸石,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一處泉眼,眾人硬是在石頭縫里用大鐵錘和鋼釬子“摳”出一口井。此井深不過兩米,常年有圓井(滿井)的水,漫流不斷。井水無色透明,清澈見底,井口最初還長有兩株有靈性的水草。據(jù)說,誰家的哈巴(不聰明)媳婦,某年某月隨手拔掉了水草。從此以后,人們說水質(zhì)就要差一些。如果一兩年不淘井,不用石灰消毒處理一下,水中還會有細小的螞蟥(水蛭)生長。

兒時,我們在后山上結(jié)伴放牛,渴了,就邀著到這口井邊,捧起泉水來大口大口地喝,甚至喝得胸前的白色熱褂兒濕了一片。不過,我不大愿意上山挑水,因為非要經(jīng)過一片墳地,我總是有幾分膽怯,好像怕驚醒地下的魂靈,除非有人結(jié)伴一起上山挑水。

論水溫,最低的是老菜園的那口井。井的旁邊,原來有一口小池塘,過去方便了村民們澆園和洗菜,后來無人維護,慢慢就干涸了。那口井藏在山腳下,沁出來的泉水涼涼的。井四周的石頭縫里,常年有棗紅色的細海子(螃蟹)爬來爬去,它們很鉆急(敏捷),你想伸手抓住吧,那可要斗智斗勇,眼疾手快。

南方的六月天,坐在家里都會大汗長流,趕速(方言念“掃”)用葫蘆瓢舀著水缸中的井水喝,從嘴里筆直會涼到腸胃,那比冰鎮(zhèn)飲料還要爽快。特別是,這口井水的顏色,是那種幽幽的藍,像如夢如幻的多瑙河水的顏色,又像歐洲女子那種深情的、誘人的藍眼睛。我常常到這口井邊挑水,愿意多停歇一會,多看看這種迷人的藍,忍不住會浮想聯(lián)翩……

論水量,最多的是稻田邊的那口深井。我兒時見過村民淘井,先用柴油機帶動水泵抽干水,再用繩索拼接好兩三副長長的木梯子,成年人扶著梯子下到井底。井上的人,用長繩子拴好木桶放下去,再提起一桶桶的淤泥倒掉。有時候,還會提上來幾條大鯽魚、一大窩摩泥(泥鰍)呢,那自然是難得的美味。

這口井容量大,水質(zhì)也好,挑水的人自然也多,有時趕巧了還會排隊呢。但是,因為臨近稻田,夏天井邊飛舞的蟲子多,跳進跳出的蝌?。ㄇ嗤埽┮捕?,并不見得衛(wèi)生。特別是附近的稻田里噴灑了農(nóng)藥,會幾天沒人去挑水。

有一年,出了個蹊蹺事兒,誰也沒有料到,兩頭發(fā)情期的水牛觸角打架,那陣勢真叫“牛發(fā)杭”(激烈),最后竟然雙雙掉進了這口井里。后來,全塆的老少來圍觀熱鬧,一幫勞動力迅速集結(jié)過來,又是用繩索,又是用木頭杠子,大家費了半天的勁,才將兩個龐然大物抬將出來。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這兩個魯莽的“決斗者”才算保全了性命,否則全塆人又有牛肉吃,還要淘井。

一般農(nóng)家,至少備有一擔(dān)蠻實的木制水桶,請鐵匠用兩三道鐵環(huán)箍緊,再漆上幾遍桐油,干透了,木頭呈淺黃色,用久了就古銅色,真是經(jīng)久耐用。

在我上大學(xué)之前,父母對我格外開恩,即使農(nóng)忙之時也很少下地干力氣活??紝W(xué)升學(xué),是我的“主業(yè)”。于是,寒暑假,我在家看看書、做做題,搭著(順便)舞三餐飯。因此,挑水也算是我這“伙夫”份內(nèi)的活兒。

挑水是個氣力活兒,以家里的男人為主。如果缺了男人,或者男人不在家,細女伢、細媳婦、大嫂,甚至老太婆也得挑水呀。遠親不如近鄰,遇到好心的鄰居也會主動幫一把,誰家沒有點困難呢?老百姓是善良的,會挺身而出,哪有那么多講究。

挑水并不難,但是要學(xué)會換肩膀,否則滿滿一擔(dān)水,幾十斤重,老壓著一側(cè)肩頭,會很吃虧。換肩的關(guān)鍵在于把握平衡,以后頸部為轉(zhuǎn)換點,后面的擔(dān)子換到前面,左右兩肩交替受力,也就借機輪流著休息。

有年輕后生伢不會換肩的,稍一失手,扁擔(dān)從后背滑落下去,兩桶水失重地砸在地上,頓時眼前一瀉汪洋,甚至木桶也會被摔爛。遇到蠻不講理的父母,聞訊趕來,還會當(dāng)眾責(zé)罵子女:么果沒貴氣(本領(lǐng))?果做過了(做錯)?真是丟了祖宗八代的人……

農(nóng)村用水也分有層次,每個塆至少有兩口池塘,村口養(yǎng)魚的大池塘的水,用來洗菜、洗衣服。塆中間,還有一兩口細小的池塘,主要用來刷馬子桶(婦女用)、尿桶。而井水主要用于飲用、煮飯、洗臉、洗澡等。

剛?cè)⑦M門來的新媳婦兒,特別是挑剔過細的遠路女人,要是嫌池塘的水不干凈,會央求自己的男人,挑幾擔(dān)井水回來漿洗衣服。俗話說得好:“三天茅廁三天香,過了三天臭骯骯。”日子一長,男人也懶得獻殷勤,還會嘲諷幾句:別人哈能將就過,你憑么事過不了呢?

后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深入推進,故鄉(xiāng)種田種地的人少了,進城做泥瓦匠、做人造大理石臺面的村民多了起來。人們見了大世面,愛“發(fā)泡”(擺闊)的人也多了。麻將桌上動輒輸贏成千上萬元,辦酒席也是講排場、比闊氣。當(dāng)年淳樸的民風(fēng),一夜之間竟然被錢燒掉了……

這十多年來,塆里陸續(xù)蓋起了一棟棟小洋樓,圍起一個個大院子,停進來自家的小轎車。不少人家,就在自家院里打一口水井,安上壓水泵,吃水用水更方便了。小媳婦們可以足不出戶,長年在自家的水井邊,洗洗蔬菜水果,翹著屁股勾著頭搓洗大盆大盆的衣物,或者搬出洗衣機飛轉(zhuǎn)起來……

如今,故鄉(xiāng)的幾口老井有些落寞了。長年累月,塆里留守下來的沒有多少人,山泉水依舊靜靜地噴涌。那一口口清涼涼的井水,像是無人吮吸的乳汁,白白地漫出井口,無奈地滋潤著四周的一片瘋長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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