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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立偉:向黎說詩 可愛煞人——讀《梅邊消息》

來源:新湖南客戶端 2018-09-01   時間 : 2018-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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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向黎又出新書了,書名叫“梅邊消息”,好聽。談詩的書,書名須有詩意,“梅邊消息有還無”嘛,拈來宋人楊守的好句子。

 

  上一本她談詩的書,遙寄了一本給我,書名亦有味,叫做“看詩不分明”。細細地讀了,寫得好!綠皮硬殼精裝本,手出汗,被我翻成了墨綠。

 

  她其實看詩看得極分明。一談詩,她就不糊涂。冰雪聰明地談,迷人。

 

  她讓我加了她的公眾號:“潘向黎說唐詩”。我又一篇篇細細地讀。潘向黎贊顧隨先生慧心談詩,云:“這樣的大學(xué)者,可愛煞人。”我看她談詩,亦是金聲玉韻,蕙心蘭質(zhì),可愛煞人。

 

  近年說唐詩仿佛很是髦得合時,好些個專門說唐詩的自媒體公眾號,一時竟成了網(wǎng)紅,圈粉無數(shù),我就不提名號了。向黎與他們終是有別。她并非趨時附勢,做風(fēng)頭上起飛的豬。她是傾心所愛,自出機杼,厚積薄發(fā),成一家言。從她的序言“跟著父親讀古詩”和“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等文章中可以得窺,她是家學(xué)淵源有自,總角之年便隨父親潘旭瀾教授吟誦古詩,她說:“上蒼厚我,從初中開始,聽父親在日常聊古詩,后來漸漸和他一起談?wù)摚@樣的好時光有二十多年。”真是浸淫至久至深,詩意入骨。何況她還是文學(xué)博士,讀書種子,故她說詩,信手拈來,縱意而談,遠遠近近,字字句句,糜不發(fā)新意。解唐詩要解得好,須得有大學(xué)問,亦須得有大解心。向黎是二者皆有,而同葉嘉瑩先生一輩學(xué)人比,她還須解出點新感受、新見地,實在大不易,然而她做到了。她引用清趙翼評韓愈語:“劈山開道,自成一家。”她自已庶幾近之。

 

  潘向黎說唐詩,有她自已的考證,又更有她自已的理解。譬如她談古詩中的“佳人”與“美人”,舉了“詩經(jīng)”和屈原以及曹植等人的詩例,說明“無論‘美人’還是‘佳人’,實際上都與女子沒有絲毫關(guān)系。”又例如李白的“美人如花隔云端”,“并不是寫相思之情,而是寫實現(xiàn)理想的希望渺茫。”又說,“在贈答詩詞中,如果‘佳人’用來指對方,那么含義幾乎就等于‘您’。”最后的總括是,“用美貌女性指代世間美好的一切,多么風(fēng)雅蘊藉。”

 

  潘向黎談顧隨評杜牧的“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fēng)。”說他“解詩時發(fā)人所未見,論斷時又以天真詩人聲口代替學(xué)究氣味,真真是好得令人嘆,令人大笑,令人叫絕,簡直令人手足無措”,這大概亦是她自已見賢思齊追求的路數(shù)。她談得平和,委婉,有真氣,但少學(xué)究味。

 

  她的發(fā)現(xiàn)有大膽的揣測同判斷,然自成一說。她在“林黛玉為何不喜歡李商隱”一文中談林妹妹不喜歡李商隱,說不喜歡李商隱的其實是曹雪芹。她認為曹雪芹是藉了黛玉之口,說出了自已的詩學(xué)標準。譬如黛玉對香菱說:“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而李商隱的詩風(fēng),是“濃得化不開”的,“自然無法得雪芹的青眼了。”又說“細細推想,林黛玉恰恰應(yīng)該是喜歡李商隱的。再往深處想一層,發(fā)現(xiàn)這里暴露了曹雪芹作為小說家的一個失誤。……他筆下的‘這一個’林黛玉有輕微的違和。”這便是潘向黎對紅學(xué)的一個她自已的發(fā)現(xiàn)。曹雪芹在塑造林黛玉形象時強加了他自已的審美傾向與胃口,反而不合林黛玉性格,所謂“失誤”者,敗筆也。

 

  向黎談詩,亦擅在藝術(shù)上歸納總結(jié)。有些文章,甚至標題就是對詩風(fēng)的概括,譬如談《琵琶行》,標題就冠以“感傷的力量更強大”。又如談秦韜玉的《貧女》詩,說“全詩以衣裳始,衣裳終,角度小而巧。”讀杜荀鶴《春宮怨》,說“端的是好詩。起首用‘早’、‘誤’兩字,可見怨情之深、之由來已久。”她分析揣摩詩中的意涵,尤擅把握詩句中的人生際遇同悵觸感懷。

 

  由此,潘向黎談詩有著強烈的代入感。有時候,你感覺到她讀詩就是讀自已,或者說,讀自已的人生遭際。這說明生命歷練方是閱讀的鑰匙。譬如“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一文,寫她父親是杜詩迷,言必稱老杜。她少不更事,不以為意。只到三十多歲步入中年,有天讀杜甫《贈衛(wèi)八處士》,只感到“如冰炭置腸,倒海翻江”,竟至流下淚來。“卻原來,杜甫的詩不動聲色地埋伏在中年里等我,等我風(fēng)塵仆仆地進入中年,等我懂得了人世的冷和暖,來到那一天。”她寫潘父去逝安葬時,她和妹妹將父親“那本大學(xué)時代用省下來的伙食費買的又黃又脆的《杜甫詩選》一頁一頁撕下來,仔仔細細地?zé)o了他。”這讓我想起當(dāng)年東三省淪陷時,往關(guān)內(nèi)流亡的東北知識分子但凡讀起李后主的詩詞,便一吟雙淚流。詩是埋伏著人生甚至家國的巨大哀痛和悲欣的。

 

  潘向黎讀詩如曲徑探幽,總能覓到她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景。

 

  談劉長卿時,“總覺得劉長卿的世界里是一片秋風(fēng)黃葉,偏偏他還那么喜歡用‘搖落’這個詞,于是劉長卿給我的感覺就是:風(fēng)吹落葉,紛紛揚揚。”

 

  談韋應(yīng)物時,發(fā)現(xiàn)他“極常用‘涼氣’‘涼’,”又“更喜歡‘微’這個字,以及它帶來的感覺和意境:‘微涼’……”且說,“照我看來,不如叫他‘韋涼氣’‘韋微雨’的好。”她頗有解心道:“韋應(yīng)物端的是‘不用力’‘不辛苦’。這是他的大好處,也是難學(xué)處。”

 

  她是喜歡韋應(yīng)物的,竟一口氣為他寫了五篇文章。

 

  當(dāng)然,韓愈也寫了五篇,白居易也寫了五篇。

 

  都收在《梅邊消息》里,讀者諸君自已看,看詩不分明時,潘向黎帶你看。

 

  看著看著,潘向黎會把她的那一份詩性的可愛傳染給你,你于是也會詩性起來,亦就是可愛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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