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湖湘文化?

　　大約二十年前，曾經(jīng)有段時間，有關(guān)部門組織過廣泛的討論，又征集過用最概括的語言，提煉出一眼望去就曉得什么叫湖湘文化的金句，在報媒上登出，讓市民評選。最后，到現(xiàn)在，誰還能記住那些自以為概括出了湖湘文化的金句?

　　這就意味著，湖湘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說得清楚的。任何把一個地域的駁雜渾厚的文化簡單化的努力，皆是徒勞的，而且這樣的簡單化，態(tài)度上其實是對文化的不敬同輕賤。

　　常常有人問我，什么是湖湘文化，我的回答是，我既說不準，也說不全，因為，湖湘文化，內(nèi)涵頗豐富，邊界亦遼遠，豈可一言以蔽之?

　　文化這個詞，如今已被濫用，以至于常常讓人一頭霧水，不知所云。這個詞太大，大到帽子下頭不見人。最其實，人才是文化最好的載體，任何生命個體，無不是文化的總和。比方阿Q，農(nóng)民，目不識丁，按說沒文化吧，但是，要把他來斬頭畫押，提起筆來畫個圈，沒有把圈畫圓，無比懊惱。這種懊惱，便是一種中國人的文化心理，因為圓代表的，是圓滿之意。一個人，從生到死，不得圓滿，便是不得善終，這即是他懊惱的緣由。所以，大字不識的阿Q，他的個體生命里，亦浸透著中國文化。他在《阿Q正傳》里的言行舉止，所表現(xiàn)出的一個人的劣根性，也便是整個中華民族身上的劣根性。魯迅對阿Q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是對整個民族文化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作為文學形象，阿Q的典型性就在于，他身上集合了中華民族的文化痼疾。因此，他是活生生的文化載體，同時也是一個文化樣本。阿Q是，那么每一個人也是。

　　2003年，中央電視臺紀錄片欄目策劃拍攝一部《一個人與一座城》的紀錄片，總共10集，在全國挑選了10座歷史文化底蘊深厚的城市，每個城市找一位當?shù)赝辽灵L的作家來執(zhí)筆，書寫這個作家和這座城市的關(guān)系，以及共同生長的經(jīng)歷。長沙被遴選，而我也被托為長沙來代言。

　　我講述我眼中的長沙，實際上，就是在講述我們長沙日常歲月中所浸漬的地域文化，也就是湖湘文化在長沙市井生活中的點點滴滳，如云母片一樣，閃動在歲月深處的幽光。我就是在這樣的文化滋養(yǎng)中長成，長沙這座城市也是在這樣的文化滋養(yǎng)中長成。每一個城市的細節(jié)，都跳動著湖湘文化的光芒，升起著湖湘文化的溫度。寫我自己，就是寫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就是寫討論來討論去無法撮其要點的湖湘文化——她就是我們的日常，就是我們的呼吸，就是我們的語言和行止，甚至就是我們的味蕾。

　　策劃這部紀錄片的央視才子，名叫陳曉卿，他是通過一個人和一座城的關(guān)系，來揭示每一座城市的不同和文化，以及文化制約下的人的生活。這部紀錄片央視到現(xiàn)在每年都反復(fù)播放。成為反映城市地域文化的經(jīng)典紀錄片。陳曉卿后來還策劃了一個更有名的紀錄片，叫“舌尖上的中國”，就是通過味蕾，來體味中國各地不同的飲食文化——她也是各地的地域文化的重要構(gòu)成部分，呈現(xiàn)出中國文化的活色生香和豐富多樣。

　　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湖湘文化，也可以從不同的視角，不同的層面來談，雖然任何視角和層面都不可能和盤托出湖湘文化，但也可以舉一隅不以三隅反，觸摸到湖湘文化的質(zhì)感、肌理和溫度。

　　湖南省文史研究館編寫了一冊《湖湘文化經(jīng)典百句》的精美小冊子，遴選了從先秦、漢魏六朝直到清末民初各個不同歷史時期的政治家、大儒、詩人、學者、革命家、藝術(shù)家的詩文語錄一百句，這些詩文語錄包含了湖南上述人士的名言警句、家訓、詩詞、聯(lián)語等等，無不閃爍著湖湘文化的精神色彩，和湖湘文化塑造下的人格光輝，是我們感知和觸摸湖湘文化的內(nèi)在價值及精神品質(zhì)的一冊好讀物。她是從語言學的視角出發(fā)濃縮湖湘文化的一種有益的嘗試，也是普及對湖湘文化基本認知的一種可貴的努力。

　　冊子“前言”開章明義，說“這是一部宣傳和弘揚湖湘文化的普及讀物。它以湖南古近代鄉(xiāng)賢和流寓人物以及品評湖南人物史事的外省籍名家大家的生年齒序為坐標，以他們的經(jīng)典言論為主干，采用以人系言，以言系事，由點及面的方式，通過對代表人物典型言論的分析和解讀，勾連起湖湘文化形成和發(fā)展的光輝歷史，向讀者展示一部縮微版的湖湘文化”。所以這是從語言選擇的角度，從語言生發(fā)出人與事，生發(fā)出歷史語境的大背景，來觀察品讀湖湘文化的生成與發(fā)展，她既是歷史文本，同時也是現(xiàn)實文本，這些語言所體現(xiàn)的湖湘人的文化，作為精神密碼，已然遺傳在今天我們每一個湖湘子弟的血液里和文化性格里。她喚醒我們的歷史記憶，也喚醒我們的現(xiàn)實責任。

　　展讀這些先賢的語錄，能讓我們血脈僨張，同時也讓我們有一種湖湘文化的自信與自覺。古人云，見賢思齊。學習賢者，就是為了思齊，甚至，為了超越，這是歷史給今天的湖湘子弟的一份現(xiàn)實寄望。

　　我相信，在這個歷史交關(guān)的大變革的時代，每一個湖湘子弟，都不會辜負歷史的寄望。

　　湖南人是這樣的，一人起而群體起，群體起而大潮起，湖南人是能夠引領(lǐng)時代大潮的。

　　因為每一個湖南人身上，元氣淋漓的，便是熱乎乎的湖湘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