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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安家

來源:湖南日報 田仁華   時間 : 20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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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理想的居家是傍著沱江河。

  太愛這條緩緩的小河了。

  白天上班,跨上橋頭起,就瞟著小河,看一河碧色輕輕滑過縣城,滑到青山豁口,這時也正好走到大橋另一頭,于是收回貪戀的視線。

  黃昏,這條河就是我的了。一個人,換了禪服,解散長發(fā),欣喜地來到河岸,快活愜意如魚回到水里。

  虹橋到北門碼頭一線的吊腳樓河岸都是游客的。唯上游的風雨橋這一段河岸還有些郊野氣質(zhì)。連綿的人家到盡頭了,夕陽浩蕩里,聽橋頭那蓬野生水竹當風吟歌,看橋下那片柳林吐芽吹絲。向上或向下走幾步,去聽青岡樹唱歌,那是一種珠子落玉盤的聲音,密密的,脆脆的響,盈滿樹冠的每個縫隙。那當然是一種蟲子鳴叫。也可以為河面停留,看魚吻破水面的寧靜,看行走了一個夏天的水草森林一樣呼嘯……

  我的黃昏,應該是神的黃昏了。一切枷鎖這時嘩嘩脫落,身子可迎風飛舞。我懷疑世間爭吵正是缺少這樣一個黃昏。

  這份閑逸,當然歸功在沱江河邊居家。

  房子離沱江河40余米,下了樓,穿過209國道和富源小區(qū),就到河邊了。房型并不理想。富源小區(qū)的房子早賣完了,只好在旁邊屈就。我懷疑我的前生是一條魚,問過許多人,沒有誰像我這樣離不開這條河的。買房子時,既沒去看其他樓盤,也沒選戶型,選的,僅僅是挨近沱江河。這在縣城原住民眼里,是可笑的。他們擁有這條河幾代了,似乎并不像我這般寶貝它。

  隨著旅游的熱度上蹭,小城容不下任何閑逸處了。左鄰的賓館加了層,右鄰的住戶打了鋼棚,加上對門人家,三面堵。太陽和月光只能探進一個眼神了。只有后院,還是一塊空地,可以透口氣。這空地,先是一丘田,后來是磚廠,再后來,是一塊長滿雜草的荒地?,F(xiàn)在,主人把它整成停車場,旅游旺季,半夜還聽見“倒——倒——”的指揮聲。

  這個四五百平方米的開闊地,放逐著我這只籠中鳥對自然的種種向往。立于書房窗前,掠過空地和后面一片人家,視線可抵達后山??瓷缴蠘淙~青了黃,落了生,看山上的墳在過年和清明時紙花飄拂,被人間惦記。也看電線桿上的麻雀嘰喳跳舞。

  但這塊空地岌岌可危。說不準哪天就長出一棟樓房,我就完全淪陷了。

  而河邊,游客嘩嘩涌來,夏季的黃昏,也不能散步了。

  決心重新買房。當然是靠河買。

  鳳凰城只有一條沱江河,但鳳凰已經(jīng)是天下鳳凰,沱江河邊的民宅全部都已作了裝修精良的客棧。偶爾有賣的,價錢不是我等人能想的。商品房在古城外圍如雨后春筍般長。那些拿了十幾二十幾萬一年房租的原住民,四散地把家安在新開發(fā)區(qū)??h城由此不斷被撐大。但那些房子,我是看都不會去看一眼的。

  只是,這種情形下,要在河邊買房也是做夢。

  河邊郊野的平地規(guī)劃完后,河上游的兩個山頭保不住了。鏟土機轟隆轟隆幾個月,一片蔥郁灰飛煙滅。一兩年后,一片密得透不過氣的灰色建筑把粗壯的腳擱在河邊,彪悍而冷漠。沱江河的優(yōu)雅就這樣一點點丟失。我有點心痛那一抹碧色一去不復返。

  但這樣一來,倒可以繼續(xù)做河邊買房的夢了。

  這座山被斬了頭顱剝了衣服,因為太高大,得以保留下頸部以下的大半截身子。開發(fā)商何等精明呀,河邊平地的一線房子全留做商業(yè)區(qū),擬賣幾萬塊錢一平方米。倒數(shù)第二排還算近河,但也是商住房,7千左右一平方米。只有山腰以上的才是商品房。這些住房被擋住了,大多看不見河。少數(shù)高層伸著腦袋勉強可以見河的影子。但我不想做一只高空鷹。我沒有翅膀。

  開發(fā)商最大化榨取房子的價值。公攤總是大,而光線和視線則小心分配,于是露臺照樣沒有,陽臺五六個平方米,加裝修七八十萬,做房奴大半生,住的還是個“鳥籠子”。

  我憤慨地放棄了這個小區(qū)。但,一年過后回頭,成千套房子賣光了。

  接著,上游毗鄰的山頭也開發(fā)了。這是最后一個挨著河的樓盤。一期是小高層,磚混結(jié)構(gòu),9層樓。這個開發(fā)商對準的是我們這一層消費者,3300元/平方米起價。因山頭沒有鏟平,坡勢巍巍,嚇走了許多老人,他們的膝蓋不能爬坡了。我卻喜歡這依山傍水的地方,無數(shù)次的跑銷售部。照樣,河邊房子是預備做酒店的。山崖上,面河開發(fā)的幾棟別墅,先是沒出價,等下回再去,說賣完了。問售樓小姐,300萬左右,算便宜的。我有些悵然??善鋵嵞妮喌蒙衔覑澣?

  只好不斷往山上退。在山的頸部那一棟,我終于買了一套三居室。

  讓我出手的有兩個元素。一是前棟的9樓因坡勢落下一層,成了我八樓層的露臺。只要過了電梯,頭頂?shù)奶炀褪俏业牧?。其二,站在陽臺上,往左能鳥瞰沱江河,河邊的田野以及兩岸青山。雖然沱江河已經(jīng)小了許多,像可觀而不可觸摸的一幅畫。

  買的是期房。一年后房子到手,才見入戶的路也被開發(fā)商擠壓成一段陡峭石級,入戶門小得像個鳥籠門,再好的脾氣也被挑戰(zhàn)了。

  但我可以竊喜有一塊千戶難尋的露臺了。以后,我可以曬著太陽看書,可以拿著飯碗賞夕陽,可以栽種花草和蔬菜,可以沐浴月光和微風,冬天或許也可以擁有一片雪地——那時,我就從“鳥籠子”出來,重新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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