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向春霞 時間 : 201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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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3日首屆路遙文學(xué)獎在爭議聲中開獎,閻真的長篇小說《活著之上》成為唯一一部獲獎作品,隨著獲獎的到來,他的系列作品有如山雨欲來一般再次引起了文壇對他的高度追注。獲得這個民間獎項一點都不比官方舉辦的大獎來得容易、來得牽強(qiáng),相反,這個作品的獲獎恰恰是對他堅守在道德高地孤行軍的一次肯定。與其說,首屆路遙文學(xué)獎是頒布給了閻真?zhèn)€人或者是閻真《活著之上》還不如說是頒給了在道德墻內(nèi)的集團(tuán)軍。讀《活著之上》,必須要先讀閻真十年前的小說《曾在天涯》,閻真的小說盡管分別是獨立于某個時間段的作品,但從閻真的思想體系出發(fā),才能理解這樣一位讀《李白傳》都會落淚的作家,《曾在天涯》是他告別西天云彩的首戰(zhàn),因為有了《曾在天涯》,才有他后面的《活著之上》。
《曾在天涯》是一部于1996年出版的40多萬字長篇小說。高力偉是一名教師,以留學(xué)生家屬的身份到了加拿大,他和妻子林思文本是恩愛夫妻,但妻子留學(xué)加拿大以后,為了拿到綠卡,也為了在加國過上傳說中的上流人的生活,她迅速轉(zhuǎn)變成一個“獨立”有余、“自強(qiáng)”過剩、“冷酷”十足的典型中西思想附體的女知識分子婦女。然而,她面子隨夫,里子隨己。生活上,林思文處處以西方生活的標(biāo)準(zhǔn)和文化意識要求高力偉融入到加國,她堅決要把丈夫改造成為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既合格又榮耀的“加國人”。
在上世紀(jì)80年代末90年代初,出國熱幾乎象熱帶海灘上出現(xiàn)的海嘯,不僅下海熱,出國也熱,各種出國的中介機(jī)構(gòu)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同一時代的作品有《北京人在紐約》,北劇剛出來,《上海人在東京》就出爐了。一時間,商人和知識分子紛紛跳進(jìn)太平洋,不是去“西天取經(jīng)”,就是“東渡求佛”。出國的雙面性暴露無疑,光鮮的表面之下是辛酸,光鮮和辛酸就象公園里的摩天輪,跌宕起伏。
隨著出國熱過去后,海嘯漸漸變成了溫潤的“鄉(xiāng)愁”。而只身海外的華人們遠(yuǎn)赴重洋,背負(fù)了親友的美好憧憬,他們身處異國,最擔(dān)心失去華僑的光環(huán),即使在國外混得和包身工一樣也咬牙扛下去。一方面,西方媒體大肆夸大中國災(zāi)難,中國成為西方眼中不平等和落后的重災(zāi)區(qū),另一方面,國內(nèi)很多人在夸大西方自由民主富裕的國家形象,西方成為中國人眼中的華麗的天堂。事實上,國內(nèi)的人們根本無法體會華人在西方國家的所處的種種艱難困境。
故事的前言和結(jié)尾,閻真給高力偉做了這樣的安排,也是唯一合理的安排:高力偉揣著五萬加元回到屬于自己精神的家園——祖國。高力偉的回國,替閻真向親友們回答了他留學(xué)加拿大卻最終選擇回國的真實原因:
“悠悠一晃,我從加拿大回國,已經(jīng)11年了。我1988年去加拿大,待了四年,1992年回國。我是放棄了綠卡回國的。對這一舉動,很多朋友不理解。有人說:‘哪怕是坐移民監(jiān),再坐兩年,你就可以入籍了。’我說:‘要我效忠英國女皇(加拿大是英聯(lián)邦國家),我抬不起手。’有人說:‘你就不怕你子孫后代的根在加拿大斷了?’我說:‘我最怕的是自己的根在中國斷了。’見我執(zhí)意要回國,朋友勸不住我,就說:‘老閻,你是愛國主義者。’我拱手作揖道:‘千萬別給我戴這么高的帽子,我可沒那么偉大。’”
閻真導(dǎo)演著小說里主人公高力偉的人生,他還多次描繪博士周毅龍在餐廳開雞的情景,因為周博士在求職上是不斷步入高力偉的后塵,連周博士和他妻子趙霞的婚姻也頻頻步入高力偉夫婦的后塵,這樣一來,閻真的筆將諸多削尖了腦袋出國的夫妻最后分道揚(yáng)鑣的事實自然的逼到了一種難以逃遁的死角。閻真用他的馬良神筆警醒著狂熱于西方國家卻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有著天真和可愛勁的人們:
“ 晚上兩個人繼續(xù)在燈下開雞,周毅龍有點神不守舍,恍惚之間切著了左手食指。他捏著手指站在那里,血往地下滴,臉色蒼白,眼睛直勾勾的呆了一般。我問:‘深不深?’他直點頭。我趕快找了創(chuàng)可貼給他止血,里面白白的骨頭都看見了。葛老板走來說‘要不要載你去看醫(yī)生?’語氣之間有點不耐煩。”
閻真并不是一個投機(jī)分子,他有很多機(jī)會去投機(jī),也有足夠的理由背叛自己的良知意識,面對觸手可得的綠卡,他卻殘忍的拒絕自己留下來。兩個非鄰語言的國家,經(jīng)濟(jì)上的硬差距與文化和文明上的軟差距,使西方人有一種天然的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他們先入為主,在各個方面排斥著象高力偉這樣做著西方夢的中國人。他筆下的高力偉認(rèn)識到,洋國家的文盲,只要會說英語,他們就有絕對的優(yōu)勢壓倒一個異國的知識分子。終于,高力偉一次次在開雞和油鍋職位上的爾虞我詐和勾心斗角的求生夾縫中認(rèn)識到,回國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當(dāng)他寫下這部小說時,當(dāng)時超現(xiàn)實主義者嘲笑他,人格上不夠男人,過于軟弱和失敗主義思想嚴(yán)重。超現(xiàn)實主義者早已將拜金主義供奉為取款密碼,不惜拿“成功人士的經(jīng)驗”討伐高力偉之輩:“你又不是錢,不必人人都愛你,我們各為其國,你好自為之。”好像這些外籍華人生來就是高貴的西方人,對此,閻真最好的回應(yīng)莫過于此:
“他說著又用刀拍拍那雞,那雞伸長了脖子,頸上的血一沖幾寸高,掙扎著終于倒了下去,雙腳還在亂蹬。雞頭落在地上,嘴還微微地一張一合,眼漸漸閉了。他飛起一腳把雞頭踢到角落里去,又用刀在那雞的血頸上撥弄,然后倒提了雞,往那邊一丟。他又抓起一只雞往臺板上一放,把沾血的刀伸到那雞頭上去聞,讓還沒凝固的血滴到雞的鼻孔里去。說:‘前年在龍-88的時候,只佩服葛老板開雞塊,那把刀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根接寫手一樣,現(xiàn)在才知道還是不行,這里的人個個都可以做他的師傅。’我說:‘你如今是宰雞專家了。’”
閻真筆下的高力偉,并不是一個沒有缺陷的精神主義唯上的英雄,正如他自己所說,“我沒有那么偉大”,高力偉也沒有這么偉大。高力偉前后和三位女性發(fā)生了情感糾葛,這符合中國的國情,高力偉并沒有活在月球。
舒明明是高力偉在妻子出國后的情人,短暫而不現(xiàn)實的浪漫隨著地域的阻隔結(jié)束了高力偉成為女人心中高大偉岸男子漢的美好幻想。他和妻子林思文離婚后與張小禾的愛情,才是他最夢牽魂繞和割舍不下的,但與舒明明的感情唯一不同的一點,在舒明明那里,高力偉沒有突破最后的道德底線。而在張小禾那里沒有這樣處理,直到最后,張小禾因為真誠的愛情自愿而主動的投高力偉的懷抱時,高力偉才即激動又帶著矛盾不已的忐忑接受了她的姍姍來遲。其實他那時已是個婚姻自由的人,道德不在高力偉的約束范圍之內(nèi),因為吃洋肉是加國家常便飯的事,高力偉卻一直自覺的堅守著只有在中國的土地上才供奉的道德秩序,使得高力偉這個看似軟弱和畏懼困難的知識分子一下子就在讀者的心中樹立起了一種別具一格、真實、豐滿而又高尚的人格印象。
閻真筆下的人物,以知識分子為多,他后來的小說中的主要人物,都是這樣或那樣的知識分子形象。知識分子一直以來都是社會文明和風(fēng)化的風(fēng)向標(biāo)。他不斷以知識分子為目標(biāo)寫作,在成功樹立了一些相對浪漫又不無現(xiàn)實的知識分子形象的同時,又無情的撕開了許多利益至上的知識分子的小人性、虛偽性和無情性的面具,與以筆觸干練、果斷、犀利著稱的石一楓一道,他們的筆都不約而同的指向了知識分子群體,他們是大無畏的在宣布自己和超現(xiàn)實主義的絕對極權(quán)派對立的立場。再度十年前的作品《曾在天涯》,倍覺一個獨立于道德天空的知識分子更為彌足珍貴。路遙文學(xué)獎在此時出臺,是多么生逢其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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