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間 : 2017-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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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 人
余真
我愛你
我愛你并沒有什么更多的意義了
我愛你以后,開始熱衷做夢,夢到你和我
在原野上唱歌,我們堆柴,在陽光下
依偎著整座山崗。我們數(shù)著火苗,數(shù)到即將浮現(xiàn)的
黃昏,把我們引入蒼老的歧途
我將要享受一切,譬如那些大雨淋濕
我們擁擠的屋子,于是我們可以烤火
在火堆上放著土豆、番薯,和我們濕漉漉的心事
我將要享受一切,你為我做飯,于是
我成為饑餓的崇拜者。你為我創(chuàng)造一個
漂亮的孩子,為此我愿意更丑陋一些。
真相
我們的記憶是錯誤的,我們曲解真理。
我們的眼睛不能看到正方體的六面。
我們的哭泣不能久于人世,我們的歡笑聊勝于無。
我見過的每一株蒺藜,她們身上
都有動物踏過的痕跡,如這里俄頃消逝的積雪。
狼群、雪橇和一個少女呼喚的聲音,都在一片雪崩中逝去。
對于密布的烏云而言,今夜的星星從未消失。
對于我來說,我只活過,愛你的這段歲月。
愛人
在那些,我們未在世上重逢的年歲。
你在空無一人的遠方煮你的茶,而我在人群熙攘中醉我的酒。
你穿過車流,穿過茫茫人海,那些層次不清的搖曳。
你覺得這歡笑,不過是枝葉間的影影綽綽。
而我走在鄉(xiāng)間,那些蔥蘢的樹木的巨大陰影下,
看到龐大、孤傲的人群,盤踞在狹窄的懸崖上。
你選擇愛我,而我選擇愛你。
我們在世上各懷固執(zhí)。
石頭2
十八歲的X小姐
安環(huán)。無業(yè)。
年輕,身體腫脹,憎恨所有男人
她如今格外堅硬,體態(tài)沉重
昏暗的小醫(yī)院
水龍頭沖走了她未成形的孩子
說到曾經(jīng)的未婚夫
如何拋棄了她年輕的皮膚
說到自己陳舊。灰暗。只剩
潰不成軍的沙礫
十八歲的Y小姐。自殘、抑郁
厭惡碩大的器官,貞潔和身體
胸部上劃下斑駁的刀口,向我炫耀她
愛情的勛章,左臂上密布
煙頭的燙傷,她失去了淚水
在浴室擰開水龍頭,她用力
像擰自己發(fā)育中的胸部
她聽見它們流水,嘩嘩啦啦地啜泣
排山倒海地覆蓋過一片喉結的管道
排山倒海地滾進她抑郁的僻靜
她們誤認為自己是一個母親良好的女兒
一頭矜貴的哺乳動物
她們在世上任何一個地方相遇
她們面對面,毫無存在,不為所動
鏡像一章
我活了十七年,習慣了自言自語
譬如:愛過的少年,已經(jīng)是蔚藍的風箏,譬如這許多年
我尚揮舞著空蕩的袖管,用緊閉的嘴唇
回饋命運的反問
看蜻蜓在日暮隱于靜謐的群山,草木葳蕤
在我們的頭頂,被一些螢火蟲驚擾
這些臀部的光輝,類似長江與她懷中的山崗
類似我離去的母親
和我父親逐漸疲憊的早晨
類似我存在的山野,彎曲著它們的腫瘤
這一塊塊巨大的稻田
一茬茬在它們腳底收攏,你帶來一些水果酒菜
你說起命運,蠟燭上就有幾只撲上的蛾子
這個夜晚,星空是我褲腳卷起的泥痕
我能給你談起的東西很多很多
這些年迷茫于每一條道路,被它們?nèi)犴g的身子欺騙
狗尾巴草、馬蹄蓮、燈籠花,芳物一一遺失
我常徘徊在流血不斷的閘口
走回結痂的河流,在那里放下僵硬的身軀
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沉湎在波瀾中心
對我們鞠躬的事物更加猶疑
鏡像七章
時空的自燃現(xiàn)象,夕陽是永恒涌動的液態(tài)。
“嘩嘩”從下水道流向你眼角
的水渠。
你把振翅的脈搏洇染成,枝頭的薰衣草。我泅渡過你的逆流
揮走漣漪中的睡蓮,把我的將來時變成了過去式。
我要愛你縮小的瞳孔,愛你開啟的嘴唇。我想做天空的男人,和你互為兄弟……
或者做天空的孩子,一個戀父情結的女兒……
不能做天空的妻子,那個孤獨的遺孀
同床異夢的同性癖者,看到一只滑翔的蝙蝠
天空垂下的一只眼皮。我要這樣
凝視你
拿夜晚壓住它的恐懼,你拉動這里的風箱,
你被映紅了臉頰
帶著淳樸的鄉(xiāng)音,問候我的村莊:荒草萋萋
那黑暗中的灶洞,醒著一塊發(fā)怔的火鉗
它說我愛你,連同衰鬢的冬天
城墻上復興的火光。
鏡像八章
此刻你在食堂喧嘩的一個綠色座位上,穿著
一件淡粉色的明亮外套,
你的
嘴唇上涂著老舊的口紅,沒有一個奇異的人類
愿意親吻你。
曾經(jīng)你也在綠色的叢林里,你們家藍色的玉米地上方盛放
野生的月季,這令你想到祥和的
粉色蘋果肌的女人
也許現(xiàn)在她正向你產(chǎn)生意淫,正提著
一瓶極為可能掉進鐵鍋的色拉油
你想到它們中毒,冒著唾液,你想到它們溺水使勁呼吸
現(xiàn)在你喝著一杯黑土的可樂,玉米須從你的額頭
垂到桌沿,垂到雪地,垂到重慶,
你握著這杯可樂,它有豐滿的罩杯,
你跟它緊挨的肌膚
恰好壓住一個響亮的耳光。
鏡像十一章
“多么遺憾,憂傷的莉加。我所說的‘復活’
在英格蘭是死亡的死亡
即使我不否認,你的尸體經(jīng)過生活的鐵鍬
那锃亮的、尖銳的,森然的積冰
經(jīng)過我,這面目可憎的愛情
每一個晚上,迷戀你雪白的骨頭、深邃的隧道,
你死于戰(zhàn)亂、痢疾、空虛、饑餓
與生活的‘馬震’
你有不能瞑目的憂傷雙眸,把日子分成不規(guī)則的兩份
日日夜夜低垂進我的門楣,瀑布低垂的紫藤蘿。多么遺憾,憂傷的莉加
我的一半埋在你的身下,你慰藉我,所以我慰藉
理應一生溫暖這些淘氣的土壤,讓它們躺在我們的身體上茂盛地長大
憂傷的莉加,每一個晚上都有人拒之門外的夜鶯
你嘶鳴。喉嚨里卡住童年時丟出的彈珠
滾落到鐵青的橋拱,他用身后將
你捆住
緊緊的捆住,像上一次裝好尸體的袋鼠。”
“很多年后,沒有人相信這個故事,
你的喉嚨塞滿了泥土,你塞滿了自己
喉結里巨大的口琴在流淌中摔出靡靡之音。”
燒
為黃土效忠,我周身的壞脾氣,
伺機而動,在原野起伏的麥浪后傾巢而出。
你是我睡倒這片沙漠的天降甘霖,
你是我安撫這片驟雨的萬籟俱寂。
你是我在大風劃過的火柴上
藍色的火焰,你不問我燃燒,
熄滅也未可知。
名字
李三生下來就叫李三
李三還沒生下來就決定了他姓李
李三用李三這個名字上學、戀愛、結婚
他聽聞過其他的李三高薪,貧窮,絕癥
和入獄。電視上正在說死人的戶籍會被注銷
李三眸光一黯,摁了摁太陽穴,嘟噥了一句
“嗯,死之前要多照一點遺照”
扭著肥屁股的妻子端來果盤,接了一句
“李三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李三沒有抬頭,仿佛說的不是他
家鄉(xiāng)
我在山坳坳出生,喝的是長江的乳汁
嚼著紅辣椒出生,聽的是村里老少吹的龍門陣
我在山坳坳里長大,唱的是紅歌的磅礴
爺爺一開嗓就是趙子龍張飛,我在繡花的間隙
唱的是牡丹亭,唱得手指頭頻頻在針尖開花
我們夏天搖蒲扇,擠在一張床上納涼
我們冬天燒煤炭,擠在一張床上取暖
開春兒就有燕子銜泥來,立冬
它們就拖家?guī)Э诘仉x開
泥胚房,院子里春色很深,種月季
種蘭花,種梔子,種一年四季的春天
屋背后是高山,屋對面兒也是高山,黃土地
接二連三地為外出的漢子高聳
下雨天,在窗前,看雨打浮萍,風兒
敲植草,一片兒一片兒地在雨聲里聲張
些許是看上了哪家柔情的姑娘
除了上學,捉魚摸蝦,偶爾上房揭瓦
領母親一頓兒罵。父親是從來不作聲的
他只懂得馴服牛羊,和土地,而母親
負責馴服父親,還有我
這頑劣的女子
他們在稻谷里歡笑,我就在田坎上寫詩
我的詩,要跟土地一樣坎坷,關于
父輩起起落落的人生,起起伏伏的愛
在這秋天,用春潮寫詩,寫的是苞米
脫落的麥子,黝黑的父親,和黝黑的芝麻,
大江東去,和留守的漁夫,和彎腰的麥客
父親會聲東擊西,秋天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秋天有些沉,沉得
父親越來越矮……
矮成一棵苞谷苗
就要……被埋進黃土
父親說女兒,是給別家養(yǎng)的
我總是盯著那盆,越進鄰家藩籬的牽牛
若有所思。是不是燦爛,就會
離根基更遠
母親的飯菜,總是泛著奶腥味
她的臉上皺紋有些深,像劈柴的案板上
深淺不一的刀口子
他們依舊愛給我夾菜,碗里就是
高高的墳壘,就是連綿的荒山……就是
外孫,在女兒肚子里
開始踢打
就是逐出這個不孝女,給別家育兒
給別家珠黃人老,給別家養(yǎng)老送終……
就是一扇門
里面是父母,外面是女兒
就是一扇門,敲著敲著,無人應聲
——我的姑娘哎!
漫山遍野,秋開始紅了
漫山遍野,都是蘆葦游蕩……
青蒿跪滿了墳頭……
家鄉(xiāng)的路,一條條,被鋼筋阻斷
親愛的土地,被水泥遙遠地封存
一層層地剝落橘子皮
日后只能憑著,酸澀的味覺思鄉(xiāng)
搖搖晃晃地離開,裝作醉酒的游子
只是記錯了,故鄉(xiāng)原本的模樣
月光搖搖晃晃,起起伏伏
我所有思鄉(xiāng)的情懷。都言簡意賅
海星
胸膛里既然有兩顆珍貴的海星,那么
我身體里的水,所有的沉重
為了瓦解:鹽堿地、蚌殼,一條魚的厚嘴唇
鱘魚凸起的顴骨。置于水的沙漠
未暴露,一直在指縫的淤泥里
摳出一些約等于餐桌、櫥柜、丈夫……
比如丈夫,無效的狀語。腹部以下的紅柳
在沙丘里活著,死去,保持不朽
維護中心的月亮,像雨水漆黑一片地擦拭夜晚
脆弱的玻璃,這堅不可摧的脆弱
碎片閃爍、滾燙,唯一疼痛的皂角
用它思鄉(xiāng),刈麥,歌以詠志
它已忘了自己的追求,在一天之中把自己活成了
一個單數(shù)(我海星中的之一)“它們跟我一樣,發(fā)生
等于覆沒自己”。詰問找不到自己的回答,
就成了復述(不停在點上拐彎,半徑是你繞開
否認的曲面)被雨洗過的黑色植物
瓢蟲像夜空的祖先
草垛中靜坐的貍貓,忘記自己并不
屬于貓科動物。它已在昨夜完成了春夢
今夜被另一個春夢喚醒
“你獨行。嗜血。熱衷交配。
你值得羨慕,你愛過我想愛的所有男人。”
你好好可憐我,看看我的兩顆海星,
它們的十個觸角,無法指向自己。
落日拂來燎原的大火
你曾度過我最美好的年華,是虛構的
你在黎明前翻閱山色,目睹我空洞的人間
遇見飛絮,游魚
隱于蘆葦蕩的野鴨子。
你是春風、夏風、秋風、冬風
穿越我,又一去無返
出沒的蒼耳,不要把旅途寄予
給正值夜歸的兔子
我想提醒游蕩的鬼魂,漸升
的寒潮。任憑落葉,使勁地吹奏
我們已經(jīng)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我看到枯樹們相視多年,卻又無言以對
它們伸出的干燥的手臂,越來越接近廚房的柴薪
桃花已更替了新的枝蔓,落日拂來
燎原的大火
正在淹沒你,也淹沒我的途中
余真。寫詩,女。漢族。曾用筆名蘇陌年。98年生于重慶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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