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袁道一 時間 : 2018-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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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老師教我的時候,已經(jīng)從代課老師過渡為民辦老師。土老師在我們眼里和一個農(nóng)民沒有兩樣,曬得黑黝黝的,頭發(fā)也亂蓬蓬的,很多時候看到他在土磚壘的講臺上唾沫四飛地教我們認(rèn)字,我都很擔(dān)心他頭頂那一蓬亂草里飛出一只麻雀來。土老師在講臺上喜歡來回走動,一只褲腿高,一只褲腿低,黑不溜秋的腿肚子上還沾著黃泥巴,估計是剛才從田里或土里拔出腿,就火急火燎地趕來上課。瞧他那來來回回的匆忙模樣,讓我想起踩到了牛綯的黃牛,左邊走幾步扯起疼,右邊走幾步扯起疼,不走又不甘心,于是左左右右地?fù)Q腳換個不停。
土老師雖說是個老師,卻比扎實當(dāng)農(nóng)民的還像個農(nóng)民。他老婆是個病秧子,下不得地,出不得汗,連菜土都是土老師一手一摸做的,她只能在家里煮飯菜。盡管土老師有二個兒子三個女兒,可是大的出去工作了,中間的在讀高中,兩小的還在和我們讀小學(xué),一句話誰都幫不上忙。
他恨不得多出幾雙手來,也恨不得把月亮天天支在他頭頂照亮他打夜工趕各種活計。在月亮很好的夏夜里,我們坐在石拱橋上聽老人扯白話,天南地北天上地下的奇聞異事在我們聽來都覺得新鮮好奇,但聽久了瞌睡蟲鉆入我們的身體,聽著聽著昏昏欲睡。
這個時候,有大步流星的腳步聲響起,一下扯醒我們的夢。土老師從石拱橋上過路回家,疲憊至極的他見到橋上歇息的熟人,頷首淺笑,不做絲毫停留,估摸著還沒吃晚飯呢。他那長長的影子一根繩子一樣扭動,我們抓緊起身回家,怕第二天起不來上課挨打。
是的,挨打,遲到的學(xué)生都會規(guī)矩地站在教室門口。土老師信奉嚴(yán)師出高徒,不知哪里弄來一把鐵尺,打在小巴掌上,啪啪作響,也辣辣生疼。我們都希望土老師自己能遲到,我們就可以逃避挨打,可是記憶里很少見到他晚到過。
好幾回,定伢子幾個跳皮鬼身影晃到了教室門口,眼看就要鉆進(jìn)教室,土老師神不知鬼不覺地閃現(xiàn)出來,一聲斷喝,跳皮鬼定身站住,乖乖伸出手,然后忍住快要滴下來的淚水進(jìn)教室。
我們讀四年級那年,土老師的農(nóng)活實在是干不過來。有一天上課,他突然宣布要我們?nèi)ソo他扯稗子。我們聽說不要上課很開心,一窩蜂地涌到了土老師的田邊。
土老師先給禾苗施肥,雪白的尿素被他抓起拋灑在空中,落在禾苗腳下。施肥完畢,土老師要我們下田,給禾苗扯腳邊的水草等雜草,看到稗子就分扯出來。一開始,我們干得很起勁,干得很認(rèn)真,一丘田還沒弄完一半,突然有女同學(xué)驚叫起來:腳上有螞蝗!我們都紛紛仔細(xì)看自己的腿腳,一個個接二連三地叫起來,螞蝗吸在我們的小腿肚上,有些已經(jīng)吃得滾圓滾圓的。滾圓的一扯下來,掉進(jìn)水里迅速游走了。麻煩的是那種吸得還不多的螞蝗,牢牢地粘在腿上,怎么扯也不肯松開。
好些女同學(xué)嚇得花容失色,哭喊著上到田埂上。好不容易螞蝗扯脫了,血迅速流滿了腿肚子。我們都聽老人說過,螞蝗最可鄙了,它吸多少血還要流多少血。螞蝗的命最硬,哪怕切成兩截,一入水照樣游得歡快。
對于我們的大呼小叫,土老師充耳不聞,他躬身在田中央,一刻也不停地勞作著。我們在田坎上站一會,望一會天,抓一會蜻蜓,最后覺得很不好意思又下田,但干活明顯馬虎了,主要精力放在盯螞蝗咬沒咬自己,對于要干的活敷衍了事。有時候稗子和禾苗纏繞在一起,我們都用盡全力全部扯了出來,膽小的還把扯出來的禾苗又栽進(jìn)原地,膽大的干脆就扔在了田里。
最后干完活,我們每個人的腳都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下田干活的事情還是遭到了非議,很多家長對孩子挨打支持有加,可對幫助干活就不情愿了。好些家長跑到學(xué)校和土老師粗聲粗氣地說:“我們家孩子來讀書的,不是來幫你家干活的!你還想當(dāng)?shù)刂骼县敳怀?,讓小孩子們做長工,一個個被螞蝗咬得血滴滴的。”土老師也覺得理虧,一個勁兒地致歉。
都說土老師的祖父葬得好,四周峰圍,坦然一方。所葬之地在村子里最高的山巔之上,狀若圓箕,恰好處野雞歇息下蛋之位,寓示子孫綿延發(fā)達(dá),生生不息。這還不足為奇,墳地旁邊還有一眼小泉,常年不歇,哪怕是干旱之年。村子都說土老師爺爺埋到了發(fā)達(dá)之地,厚澤后人。
土老師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學(xué)習(xí)成績特別優(yōu)異,前面三個孩子都考學(xué)出去,成為無數(shù)人艷羨不已的吃國家糧的人。特別是土老師小兒子從武漢畢業(yè)分配到里市郊區(qū),不出兩年就當(dāng)上了街道辦事處副主任,混得風(fēng)生水起。
土老師一年到頭在春節(jié)前后是最有神采的,特意穿著干凈衣服,臉上帶著酒意未散的紅光和大伙兒打招呼。也時不時主動遞上孩子們給他帶回來的城里好煙,接過煙的都紛紛說好話:搭幫你,我們也抽根城里的好煙。 土老師連忙制止說:“別介(這)樣,一年到頭我到你們的屋里喝了幾多酒哦!”一番客套之后,土老師揣著好煙走向下一家去,樂此不疲。
土老師平素喜歡家訪,白天沒有時間,選擇在夜間進(jìn)行。
勞累一天的土老師顧不得一身的疲倦,利索地閃進(jìn)學(xué)生家的堂屋,坐在長凳,就和學(xué)生家長扯起孩子學(xué)習(xí)情況。那年頭,山窩里飛出金鳳凰,家家戶戶都有這光宗耀祖的想頭。土老師來家訪,無非有二,一則是孩子學(xué)習(xí)成績不錯,勉勵繼續(xù)加油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二則是調(diào)皮搗蛋,需要嚴(yán)加管教。無論是哪一種,家長見到土老師上門,都會從自家的酒壇子里舀出一壺好酒招待。有無好菜不重要,一碗水酒也是待客的禮數(shù)。
土老師喝酒很講究,不會一直端著碗不放,而是抿一口很認(rèn)真地把碗輕放在桌子上,一小口下肚閑聊幾句,又很認(rèn)真地端起碗,如此反復(fù),絕不著急魯莽。這等架勢,我在很多年以后才找到確切的形容詞:古風(fēng)。
有些家長不這么認(rèn)為,喝得慢喝得久而已。喝得越慢喝得越多,誠然,土老師家訪一旦開喝,不到十點(diǎn)之后是不會收場的。有時候,家長忙進(jìn)忙出,來回穿梭,土老師也不管不顧,依舊正襟端坐,腰板不彎,喝得滿心滿意,喝得有滋有味。
杯中日月長,土老師一身酒氣熏人地走在夜色里,跌跌撞撞,連夜色都駭?shù)媒o他讓出一條道來。借著星子的微光照耀,土老師高高低低走姿,連風(fēng)見到都抿嘴笑跑。走到田壟中,一時內(nèi)急,一道銀光閃過,稻禾揚(yáng)花,香氣引發(fā)土老師打出一個酒意濃濃的噴嚏,嘰嘰呱呱的青蛙們?nèi)缢膶W(xué)生一般突然噤聲。土老師啞然失笑,又咳嗽了數(shù)聲,田野頓時更靜了。土老師有著幾份得意感,咳嗽頻次加劇。直到屋宇的過道上,屋內(nèi)的人聽到這咳嗽聲,都心照不宣,土老師家訪歸來了。
年月如草。土老師執(zhí)鞭的身影晃動在鄉(xiāng)村的晨光里,我看到一只野鴿從操坪上兩棵蔥郁的梧桐樹上飛上湛藍(lán)的天空,它的翅膀閃著圣潔的光,在高處,在干凈而遼闊的明媚里,特別空曠而幽遠(yuǎn)。這一幕,土老師估摸也看到了,他凝視了好一會,甚至微微抬起來頭顱。
某夜,土老師不知是酒癮發(fā)作還是考慮到定伢子屢屢違紀(jì)出格,去定伢子家做家訪,正好遇到定伢子一家圍著桌子吃飯,定伢子父親催促定伢子吃快一點(diǎn)去做作業(yè),定伢子一邊撥拉著飯菜,一邊甕聲甕氣地說:“一大家人吃飯,要我一個人讀書!這不公平嘛!”土老師踏過門檻,正好落入耳際。那一夜的家訪情況怎么樣,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自那以后,土老師站在講臺,訓(xùn)斥我們的時候,會帶點(diǎn)譏諷地說:“你們可不要學(xué)某個同學(xué),一家人吃飯,要我一個人讀書,這不公平嘛!”這時候,我們都會齊刷刷地瞪著定伢子,這個天不怕地不怕?lián)v蛋得一個村子雞犬不寧的家伙,如泄氣的皮球,疲軟地癱在桌子上。
土老師上課時候帶著一個眼鏡,大黑框的,有時候眼鏡跌到鼻梁上,他就低下頭,鼓起眼睛瞪向我們。走出學(xué)校大門,土老師就摘下眼鏡去趕忙做農(nóng)活。戴眼鏡干農(nóng)活,即便是土老師受人尊敬,在沒有啥子好娛樂的當(dāng)時也會成為農(nóng)閑歇涼打趣的對象。土老師不想成為村里茶余飯后的談資。有一段時間,土老師的眼鏡估計是掉地上打碎了,又沒去配置,瞇著眼看課本。
一個黃昏,我趁天沒黑趕寫作業(yè)。父親那天不知怎么就早回了家,繞到我背后,左看右看。我心底一陣發(fā)虛,為了夜里好去和伙伴們打野仗,抄寫的字跡繚亂得如道士畫的符。“你錯了一個字?”父親發(fā)問。聽到?jīng)]說我的字,我心里安穩(wěn)了許多,底子十足地回答:“土老師教的,不會錯!”“那你讀給我聽!”“縣花一現(xiàn)。”“土老師真這么教的。”“沒錯!”“縣花,還市花呢,錯了,應(yīng)該是曇花一現(xiàn)。”“土老師說是縣花一現(xiàn)就是縣花一現(xiàn)。”盡管父親去部隊當(dāng)過八年兵,還做過文書,可是我相信土老師。我和父親爭執(zhí)不休,父親氣得只差沒掄起巴掌扇我。
第二天,我找到土老師,說起和好父親的爭執(zhí)。土老師聽了,一會兒沒吭聲。上課時,土老師講新課之前,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誠懇地說:“昨天我沒看仔細(xì),教錯了一個成語,把曇花一現(xiàn)誤認(rèn)成了縣花一現(xiàn)。我向大家承認(rèn)錯誤。大家以后切不可讀白眼字”然后,土老師以此為例,對我們進(jìn)行了一番知錯就改的教育,還告誡我們不要讀白眼書,斷不可高字讀一截,寬字讀一邊。
一晃我都要小學(xué)畢業(yè)了,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土老師一直教我。操坪上那兩棵梧桐樹長得更為壯碩了,樹干干挺直無節(jié),樹皮平滑翠綠,樹葉濃密,宛若高擎著翡翠般的碧綠巨傘,氣勢昂揚(yáng)。少不更事的我總是喜歡到梧桐樹下走走,還附庸風(fēng)雅地拾起葉子,夾在課本里,當(dāng)作書簽。每每打開課本,都會有淡淡的氣息入鼻。作為整個村子里僅有的兩棵梧桐樹,不知是誰移植在這里的?還是從鳥兒嘴里掉下的種子長出來的,整個連土老師也講不上來。
土老師沒少給我們講古書上的故事,但大抵都忘記了,但關(guān)于鳳棲梧桐的故事猶如昨天歷歷在目。土老師一改往日之粗糲,變得溫雅,一字一句都帶著少有的溫柔:梧桐為樹中之王,相傳是靈樹,能知時知令?!堵勔婁洝?梧桐百鳥不敢棲,止避鳳凰也。莊子秋水篇中有云:夫鹓雛,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鳳凰從南海飛到北海,其間不知幾萬里也,它們哪怕再勞累再饑渴,不是梧桐樹絕不講究,志氣高潔,只有碰到梧桐才落下棲息。詩仙李白對此發(fā)出“寧知鸞鳳意,遠(yuǎn)托椅桐前”的感慨。這一番話文白相間,聽得我們似懂非懂,但都明白了梧桐樹之高貴。土老師講完之后,目光投過沒有玻璃的窗戶,落在梧桐樹上。
我們也隨之做仰望狀,大約有一分鐘之久。這是我年少的記憶里最為詩意的一幕,以致我記憶遮蔽的一切,都已灰飛煙滅,卻至今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深夜里探出觸角。
人居一世間,忽若風(fēng)吹塵 。
土老師在市區(qū)工作的小兒子忽然出現(xiàn)意外,陪客應(yīng)酬,在二樓包間開窗透氣,肚內(nèi)酒水上涌,彎腰低頭嘔吐,竟然從窗戶翻落,跌至地面,猝然離世。
滿村的榮光化身為一個骨灰盒,回到故鄉(xiāng)。土老師滿臉慘白,可還是硬撐著按照鄉(xiāng)下習(xí)俗給孩子做道場。道場熱熱鬧鬧,三天三夜,土老師一刻也不歇息,手上的煙都沒有歇火過,一根接一根。臨上山,土老師堅持不肯簡陋地安葬孩子,把自己準(zhǔn)備好的那口棺材讓了出來,鑼鼓喧天,一路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上了山。
等一切退潮般散去,土老師兩眼一黑,歪倒在地,身邊的族老連忙扶起他,只見土老師噴出一口血水來,嚇壞了周邊的鄉(xiāng)親們。鄉(xiāng)親們要抬去村診所,土老師搖頭,讓人扶進(jìn)房間。土老師一睡三天,再度走出房門,骨瘦如柴。這期間的悲慟,吸走了一個人的精血。鄉(xiāng)親們看到土老師,無語慰藉,都只能默默地吐出一口長氣,砸落在土老師的背后,消遁于時光之中。
我們以為土老師要過一段時間才有心思給我們上課,可才過一周,土老師拖著瘦削的身影站在了講臺上。他雙眼還是浮腫,面帶菜色,聲音嘶啞如鋸,一聲似乎沒了,一聲又不知從何處絲絲縷縷冒了出來。實在是講不出聲來,土老師扭頭盯住窗外的那兩棵梧桐樹,好像上頭有一只棲息的鳳凰。陽光很好,投過茂密的樹冠,調(diào)皮在樹干上枝葉間乃至地上忽隱忽現(xiàn)。我們這一班鄉(xiāng)里伢子第一次被土老師沉默的悲哀深深擊中,誰也沒有趁機(jī)耍小動作,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端坐著,仿佛風(fēng)和日麗之下山坡上的小草,腰桿不粗但都挺直的,精氣神格外好。良久,土老師轉(zhuǎn)過頭來,我們分明看見了他深陷的眼窩里綴著兩顆珍珠,有些晶瑩發(fā)亮。
去山上侍弄莊稼的鄉(xiāng)親看見土老師時不時進(jìn)出他那塊祖墳坪,但平素里誰也不好意思跟著去看,隨意進(jìn)人家祖墳地就是不敬,這點(diǎn)規(guī)矩人人心里有之。某天,孫成材的牛走丟了,迫不得已滿山尋找,他找進(jìn)了土老師的祖墳坪。還沒入寒秋,周邊的草木提前蕭瑟,一派荒涼之氣。那眼小泉已然干涸,只依稀可見淡淡的水痕和青黑的石苔。孫成材倒吸一口冷氣,匆匆忙忙地離開。在年前一次醉酒中無意吐露此事,不停滴反復(fù)絮叨:哎,衰落,衰落啊!就怕再出什么不利子孫的事情。聽者頓時心懷烏云,急忙岔開孫成材的話頭。
一語成讖,果真來年春夏之交出了事情,倒不是土老師的孩子們,正是土老師。土老師白天還給我們認(rèn)認(rèn)真真地上了課,半夜時分,土老師老婆起床上廁所發(fā)現(xiàn)不對勁,土老師已經(jīng)一身冰冷?;艁y之后,族人在家門口放了一串爆竹,意味此家有人去世。村子里老人不少,一開始誰也不知是土老師。第二天黎明,消息傳開,一村子的人包括隔壁村子的很多人都水一樣匯聚在土老師家門口的曬谷坪上。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還有好些老婦人垂淚頓足低泣:天老爺,怎么不把我們這些老得沒用的人收去?偏偏把土老師這樣的好人收走!聽到這哭聲,在場所有人鼻子都酸酸的,淚水止不住地流。
接下來,鄉(xiāng)間各種喪禮在族老主持下有條不紊地推進(jìn),等到入殮才發(fā)現(xiàn),土老師的“千年屋”沒有,這可急壞了族老,連夜叫齊村子里的木匠們趕制。鋸木聲、砍斫聲、吆喝聲四起,這等珍視前所未來,吸引了不少老老少少觀看。趕制到天快亮,為首的師傅發(fā)現(xiàn)還少兩塊主要的底板,這種底板必須要直徑大的木板。于是,在土老師屋里屋外搜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一根合適的木頭。師傅愁得頭大,這時,雷聲和閃電就像一匹匹快馬,馬蹄過處,烏云被擊得七零八落,下起滂沱大雨。木匠們趕緊把下好的木料收集到屋檐下,蹲在一起躲雨和想缺失的木料。大雨足足下了兩個小時,這不足為奇,出奇的是雷電大作,一陣比一陣兇狠,長長的閃電打在村子的大地上,讓人油然而生懼意。
雨漸漸小了,天空也微微露出曙色。族老焦頭爛額之下,只得問土老師的近親們誰家里有大木料,近親們支支吾吾,估計一來是沒有,二來有也不想奉獻(xiàn)出來。場面一下變得誰也不吭聲,只有坪里的水在靜默地流淌。這時,居住在學(xué)校的王老師來了,他很驚恐地向在場的人說起:這雷打得太大,那兩棵梧桐樹都被打斷了!梧桐樹那么大居然被閃電打折,大伙都覺得不可思議,覺得驚恐不已。族老一拍大腿,這不有了!這是天意,上天給土老師送來的千年屋木料!
上山的路上,人潮擁擠,前后左右鄰村的人都趕來送土老師最后一程。土老師的棺木只油漆了兩次,不夠透亮,但誰也不覺得寒磣。每個人都肅穆莊重,步伐沉重,緩緩而行。從送行隊伍的后尾望去,那兩塊梧桐木做的底板好像一只鳳凰的翅翼,托舉著土老師。到得山上土老師祖墳處,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眼泉水汩汩在流。
給所有的失去一個溫暖的結(jié)局,很多年后,村里的人還在念叨土老師,論及他和梧桐的情緣。這么多年過去了,村子里再也沒有長過一棵梧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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