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朱文澤 時間 : 2018-04-16
分享到:
我喜歡秋天和冬天,尤其喜歡冬天。
我喜歡秋黃的天地,喜歡冬雪的世界,但是喜歡的原因,不是城里老人們說的:秋風和大雪可以殺蟲,來年可以減少疾?。灰膊皇青l(xiāng)里老人們說的:瑞雪兆豐年!可能是因為我是冬天生的,名字里有個“冬”字的緣故吧。
上世紀六十年代,長沙的冬天,漫天飛雪一定會如期而至,只要一晚上,大雪就可把長沙城悄悄變成白色。早上起來,打開兩扇門,一股清新的冷氣撲面,白色的世界,刺得眼睛都睜不開,房子瓦上堆積著棉花般的雪,屋檐掛著一排排上大下尖的長長的冰凌,樹被積雪壓彎下垂,甚至折斷,地上好像鋪了一床齊膝的白色棉被,小塊菜地里的包菜都凍熟了,稀少的汽車,每個輪胎上都纏著鐵鏈,走起來,稀里嘩啦地響。
雪天讓我興奮,我會連忙拿起鐵鏟,到屋外的門前,把雪往兩邊鏟開,劈一條進出的路,但是,我不會把雪鏟得見地。我還會用鏟子敲敲房前屋后的樹,讓樹上的積雪滑落下來,讓樹直起腰來。
冬天下雪了,意味著要過年了,意味著有新衣穿了,意味著有酥糖、寸金糖、年糕、焦切、花生瓜子和糖粒子吃了,意味著打牙祭最韻味的時候要到了。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我正值童年,雖過得清貧,但無憂無慮窮快活,過年時:我們在煤火上用火鉗夾著桂花糯米年糕烤著吃,焦黃的年糕,香得讓人吞口水,一坨吞進去,“喔得鸞心蒂子痛”;我們還把吃剩下的魚背上的骨刺,也放在火上烤,烤糊了,有點苦,也呷得津津有味;初三初四到街坊四鄰去拜年,恨不得有一身的口袋,因為每到一家總要打發(fā)些瓜子、花生和糖粒子。
那時的冬天比現(xiàn)在冷得多,在家里洗澡好畏怯,凍得打擺子。但大年三十前一天,我父母就會喊我們兄弟三個,到解放路旁的長沙盆漟或中山路的星沙池去“開光(洗澡)”跟著父親走進澡堂,澡堂里大人子多,細伢子少,個個洗得像紅皮老鼠,蒸汽像熱乎乎的霧,令人閉氣。
澡池里的人都擠在一起泡、搓,當池面上飄一層邋遢東西,“撫”能“撫”不開時,我們就爬上去沐浴。洗完澡,個個的臉都是通紅的,耳朵也像煮熟了一樣紅,一身輕飄飄,在戴上棉帽回家的路上,父親調我們的口味:“你們的洗澡水,可以肥幾畝田……”
我們曉得,每年除夕前洗個澡、換身衣是一種習俗,是一件大事,大事辦完了,我們就只剩下玩了。
過年時,母親會給幾角錢,我們就跑到清水糖日雜店買鞭炮,一般買兩百響,拆散后,放在口袋里,然后,一個一個丟著放。
過年鞭炮的響聲,總能喚來雪花。鵝毛大雪一落,我們就往雪里跑,只搞得頭上冒熱氣,口里呼白氣才過癮。
雪地里的游戲五花八門:打雪仗是做死的打,雪砣砣砸出來,像子彈手榴彈一樣狠,追噠打,決不放過,只到對方求饒才罷手;滾雪球,幾個人滾不動了,就把它堆成雪人,做完雪人后,就讓它看我們玩;做雪車,找不到竹子,就瞞著大人把家里曬衣的大竹竿給劈了,削成竹片,把前端燒翹,釘在小靠背椅或麻拐凳的幾個腳上,哪里坡陡,哪里高,就往哪里爬,到噠高處,就得意地坐在自制的雪車上往下溜。
那時候,烈士公園南大門對面都是黃泥坡,最是玩雪的好地方,當時汽車少得可憐,從這里可以一直放心舒服地溜到松桂園鐵路邊,在平地上,就一個拖,一個坐,一個推,反正輪流來。
記得,便河邊街上,到處都是潲水缸,落雪,缸里就結滿冰,我們坐在缸里“現(xiàn)狠(呈強)”,坐十分鐘都沒有事。有一次,姜伢子坐在缸里面,他個子大些,冰破了,他坐進去了,一屁股的潲水,我們笑得要死,還為他編了首歌:“姜伢子姜,坐水缸,水缸一塌,喊爸爸,爸爸冇在家,姜伢子吃西瓜,西瓜滾又滾,姜伢子坐馬桶。”
以后,我們碰到姜伢子,就唱這首歌,每次都把他氣得要死,追著我們打。
每家每戶都是用大水缸存水,冬天水缸里結冰時我們非常高興,用竹端子把冰打爛,撿塊冰當冰棒呷;東風餐廳附近樟樹葉上結冰葉,剝下來也呷得;還可以吃瓦屋檐邊垂下來的“凌扛子”。不過,謝娭毑茅屋檐邊醬紅色的冰棱雖然又多又長,但呷不得。
我們的少年時代,家家戶戶的細伢子多,每家起碼都是三四個,管不過來,所以,細伢子玩起來,只恨沒有長翅膀;人也生得賤,沒吃過藥,沒進過醫(yī)院,最多就呷一點“何濟公”,涂點紅藥水,尤其是冬天,快過年了,麻雀都斂翅了,我們還到處亂飛。
清貧簡單,甚至落后的過去,雪下大了,只是吃凍熟了的白菜、大蒜,15支光的燈泡到晚上才開,晚上八九點也就睡了,沒有家用電器,所以停不停電也無所謂,麻煩很少。如今遇大雪,就成災,就麻煩大了,大雪給進入電氣化時代、汽車時代的人們,帶來無限煩惱甚至帶來災難,人們開始討厭雪怕雪。
我喜歡冬天,喜歡落雪,但愿她年年是瑞雪,而不是雪災。
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 | 版權所有 : 湘ICP備05001310號
Copyright ? 2005 - 2012 Frguo. All Rights Reserved